第三章 鹿死誰手(第3/11頁)

其實胡景伊要編遣蜀軍豈是那麽容易的事,換句話說,如果容易,他還不早就幹了。說一千道一萬,這個時候老狐狸要制造此類信息,無非還是要施他的“引蛇出洞”之計而已。

就算熊克武沉得住氣,他的部屬也沉不住氣了。蜀軍自師長以下的軍官全是清一色的黨人,而且多半是保定軍校生,血氣方剛,他們秘密集會,主張武力反抗,甚至有激進派提出,如果熊克武不贊成,就將他關起來,但對外仍打出熊克武的旗號,以為號召。

到了沒有退路的時候,熊克武對眾人說:“我隱忍不動,是為了待機而起,以保存蜀軍這支力量。現在既然大家寧為玉碎,我也決心一拼。”

1913年8月4日,熊克武在重慶發表通電,以蜀軍為主組織討袁軍,混編成四個支隊九千人,這就是“癸醜討袁”。

討袁是旗號,也是最大目標,當前之敵是胡景伊,即討胡。胡景伊的據點在成都,而要攻成都,必須拿下瀘州才會沒有後顧之憂。

熊克武的九千人不算多,因為他實際上要獨自對抗六省軍隊,光胡景伊能調度的川軍就超過討袁軍不止一倍,關鍵是這四個支隊如何用法。

有人向熊克武獻計,兵宜合不宜分,應采取突貫攻擊戰術,舍外省於不顧,集中全力於中路,一面牽制瀘州,一面繞道直襲成都。

獻計之人即為但懋辛,那個曾與熊克武一道參加廣州起義的東斌軍校同學,時任討袁軍副參謀長。

但懋辛的名字雖僥幸未列入“黃花崗”,卻也是九死一生。他這個計策的精妙之處,在於可出敵於不意,就像廣州起義中攻擊兩廣督署那樣,假設當時若能成功捉住張鳴岐,最後的結果或許就大為不同。

然而討袁軍采取的是民主合議制,甭管什麽計策,都放到桌面上來商量,商量來商量去,大家還是覺得但懋辛的計策過於冒險。

若就穩妥而言,“合”當然不如“分”。最終熊克武采取的戰術,是用三個支隊防禦來自南北兩路的外省軍隊,撐起支架後,由剩下來的第一支隊向瀘州發起進攻。

穩,只是相對而言。戰役開始後,北路率先吃緊,熊克武先是派王子騫臨場指揮,接著又親臨督師,才使北路的棚架沒有垮下來,這時眾人都慶幸采取了“分”,要不然就得被別人追著屁股打了。

還是得看中路,成敗皆決定於此。

聞知“蛇已出洞”,胡景伊提前作出反應,將第一師(周駿師)調到了瀘州。

在川軍中,包括周駿師在內的那川軍四個師,因為主要出自於清末時的舊軍隊,所以被稱為老川軍,蜀軍則被稱為新川軍。其中,周駿師是十七鎮的底子,在老川軍中實力最為強悍。

熊克武投入瀘州戰場的是討袁軍第一支隊,集中了新川軍之精華。兩強相遇,使得中路戰事甚為慘烈。

第一支隊前仆後繼,有的軍官右手被子彈貫穿,手槍掉在地上,又接著用左手拾槍,仍大呼前進。在陣亡名單上,已有多位營長的名字。

戰場上,要說拼命,大家都拼命,關鍵還是武器的優劣與否。熊克武向日商購買的軍火,除步槍為俄式步槍,稍顯落後外,機關槍和山炮均為日本最新式產品。

要論起來,老川軍的武器,也全是清一色的日本造。尹昌衡說新軍“械不可用”,乃至於“十七鎮的槍炮,都是日本人不用的廢物”,當然是言過其實。不過這些年過去,比之於“最新式日本造”,這些“老式日本造”確實已經相形見拙。

在“最新式”的火力攻擊下,周駿師傷亡的軍官,比第一支隊整整多出一倍,在野戰失利後,被四面包圍於瀘州城中。

中路戰事異常順利,攻下瀘州指日可待,然而就在這緊要關頭,袁世凱開始發力了。

滇黔軍自南,陜甘軍自北,鄂軍自東,五省軍隊如烏雲壓陣一般向重慶大營撲來,直接威脅討袁軍後路。

熊克武大驚失色,急召中路部隊回師援救,但來不及了,沒等第一支隊趕回,重慶已經失陷。

至此,熊克武的軍事布局被完全打亂。處於了袁軍的重重圍困之中,各支隊前進不得,後退不能,“分”變成了被對方分而殲之。

蜀軍近乎全軍覆滅,這支國民黨在四川的唯一武裝悲劇性地退出了歷史舞台。自辛亥之後,熊克武等人再次被迫逃亡。

但懋辛之計的價值,終於得到了證明,可惜是在失敗中得到了證明——行軍與理政的最大不同,在於前者並不需要過分民主和穩妥,它的取勝之道,有時就藏在偏執和冒險之中。

袁世凱和胡景伊挾得勝之勢進行大肆報復。袁世凱除將熊克武等人作為“首逆”外,還別出心裁地列出一封全國通緝的名單,中有四川黨人一百零八人,寓意就是梁山那一百零八個天罡地煞。胡景伊則繼續擴充迫害者名單,僅在重慶一城,被抄沒的就多達十八家,遭到殺害的黨人則難以計數,甚至有的川中富戶只因沒有主動阿附胡景伊,竟然也被誣陷為黨人,弄到家破人亡的悲慘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