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慣於“惹是生非”的太學生(第3/4頁)

入學之時,朝中正是蔡京當道,朝政糜爛如江河日下。一路所見,太湖采石所的官船,高掛“應奉局花石綱”的皇家大旗,十多艘一隊,在水路上橫沖直撞。

沿途百姓不堪搜刮,怨聲載道,都說國家將要敗在這夥奸賊手裏了!

民間疾苦深深震撼了從深宅大院裏走出的年輕的李綱。他不禁浩嘆:人間何世,百姓何辜,要遭這刮骨剔肉的殘酷盤剝?

李綱是精英教育熏陶出來的學子,堅信儒家真理。古來孔子講“求仁”,孟子講“民本”,可是眼前的景象,哪裏有一點仁義和愛民可言?他搞不懂,難道真理就是寫在紙上來哄老百姓的?

在太學裏,人也是物以類聚的。李綱結識了同學李彪、陳朝老等人,彼此情投意合,如同手足。他們目睹奸臣弄權,朝政腐敗,都壓不住心頭的一股怒氣。幾個人聚在一起,免不了要慷慨陳詞,指斥時弊。

李彪這個人,入太學已有些年頭了,因為敢言而觸怒了學官,同時又無強勢人物做後台,因此遲遲得不到授官。同年的學子,到了“釋褐”(脫下布衣、換上官袍。意為畢業)之時,大多都順利進入官場,混得風生水起。而他,則一直伴著真理的化身——孔老夫子的塑像吃冷豬頭肉。

越是郁悶,他越是要說!

借酒澆愁之時,他總要破口大罵:大小官吏只知爭權,宦官閹人只知殘民,朝廷只知敲骨吸髓,還讓百姓活不活了?

除了罵以外,李彪還將所見所聞種種,寫成了一道奏疏草稿,全面抨擊當朝執政的弊病,準備有機會上奏給皇帝。

學官們對李彪的大逆不道早已很不耐煩,經常派人去監聽。這日李彪罵得太狠了,太學當局認為不能再容忍,便將情況密報給了蔡京。蔡京大怒,說:太學本是弘揚朝廷教化之地,有如此悖逆,還要太學做什麽?於是下令將李彪逮入監獄究治。

太學當局殺了雞,但是卻沒嚇住眾多不滿的猴。李彪被逮後,又有陳朝老奮身而起,上書皇帝,說皇帝五次任命宰相都所用非人。當朝大佬只知貪婪跋扈,壞事做絕,天下萬民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太學生就是未來的官員,是國家的棟梁,老是這麽鬧,著實堪憂。

這日,徽宗、皇太子趙恒和蔡京正在殿上商議,如何打壓太學裏的這股逆流,內侍又遞上來一個東西,是太學生鄧肅進呈的政治諷刺詩十首。

徽宗看罷,心裏有氣,半晌不語。

蔡京在旁趁機奏道:“鄧肅以詩譏諷朝政,還敢公然上呈,應予嚴處。如不殺,有人將更肆無忌憚,浮言謗語,將擾亂天下而不可收拾。”

宋代沒有殺大臣的先例,更別說殺太學生。徽宗雖然覺得蔡京說得有理,但權衡再三,還是不敢開這個惡例。於是下令將鄧肅除籍,遣返回鄉,交給州縣嚴加管束。

十天後,太學將鄧肅開除遣返。臨別的那天,李綱一直把他送到東水門外,執手灑淚而別。

幾番整肅,太學裏的刺頭給收拾得差不多了,當局終於落得耳根清靜。

古代的昏庸之主,有一個習慣性思維:以為人家不說了,問題就沒有了;所以他們不怕腐敗弊政能亡國,而只怕人們發牢騷。

高壓之下,太學生們的表現是兩種情況:一種是花天酒地,無心向學,一天到晚去幹謁權貴,為自己畢業後謀個好出路;另一種就是埋頭苦讀,從讀書中尋求解脫。學院當局也抓緊了課程,想以沉重的學業來壓制思想自由。

太學的課程,後來發展到十天一小考,每月一中考,三月一大考。考得你焦頭爛額。當局還出一些拍皇帝馬屁的題目,比如《喜見黃河清》、《天下太平賦》、《鶴瑞呈祥詩》等,讓學生們寫詩做賦。實質上,考試教育就是精神奴役,學校裏沒命地舉行考試,就是為了磨掉學生們的銳氣——幾年考下來,你就是烈馬也能給馴服了。

這種吹牛文章,李綱不願意做,即便是寫些言不由衷的話,他也感到是種恥辱。於是常常一下筆就離題萬裏,寫成諷刺文章了。太學官員對李綱的這種不馴服也是大為頭疼,多次討論如何處置這個刺頭:從出身看,這是一個典型的高官子弟,但從言行看,又分明是個異端分子,不向學校當局靠攏,專和鬧事者同氣相求,專看異端的書,專寫異端文章,顯然不堪造就。

有人提議,找個借口將李綱除籍算了,但大家想想,又抓不到明顯的把柄。討論來討論去,也只有聽之任之。

李綱這位“憤怒青年”為自己的叛逆行為付出了代價,足足在太學消磨了七年大好時光。到最後,太學當局實在是煩了,恰好李綱這時也中了進士,他們才松了口氣,趕緊送走這尊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