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慣於“惹是生非”的太學生

就在大宋國運岌岌可危的巨變時代,有兩位知識分子出身的政治人物,一先一後登上了歷史舞台。

這兩人身上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同時也有太多的不同之處。他們在猝然而來的宋金戰爭中,被命運所選擇,介入了當時的國家大政,或長或短地影響了大宋國策和歷史的走向,從而留下了顯赫的名聲。

其中一位,是本書要講的主人公——李綱。

另一個,就是眾所周知的大奸臣秦檜。

這兩個人的生命軌跡,在早期有頗多重合之處。

他們生於同一時代。李綱是宋神宗元豐六年生人,秦檜小李綱七歲,是宋哲宗元祐五年生人。按照當今十年為一代的劃分法,他們算是同一年代人,都是在王安石變法失敗後的大動蕩中成長起來的。他們都是仕宦子弟。所不同的是,李綱出身於高官家庭,父親李夔是龍圖閣待制,相當於皇帝的文化顧問;而秦檜之父秦敏學,則只做到了知縣一級。

他們在年輕時都是出類拔萃的優秀生。李綱幼年時即有大志,勤學苦讀。十多歲時,其才學已名動州縣,二十二歲入太學(國子監),是那時國立最高學府的“本科生”。二十九歲考中進士,有幸得到徽宗的再三眷顧,名次從乙科特別提升至甲科。

秦檜也是當時的青年精英,曾在太學“遊學”。他博聞強記,擅寫文章,尤其長於辦理俗務,當時太學同學們凡有郊遊活動,都委托他一手操辦、裏外奔跑,因此獲得了“秦長腳”的美名。他二十五歲時進士及第,此後步入仕途。

他們都曾經是大變動時期宋朝的宰執大臣,也就是宰相,以自己的意志和種種努力,影響了大宋的對金戰略。

他們同時也有涇渭分明的不同之處,一清一濁,一白一黑,迥然不同。一個博得了千秋美譽,一個則留下了萬世罵名。

李綱為相僅僅七十七天,後被貶,輾轉於途近三年,一度被流放到山遙水遠的海南,所幸很快遇赦,但到底未能完成抗金復土的大志,郁郁而終。

秦檜則要“幸運”得多,當了宰相之後,專國十八年。他的執政理念與後來宋高宗的意圖完全一致,決定了宋金戰爭之後,“南宋”百余年委曲求全的命運。

李綱與秦檜兩人,一個,以文士之身,親自上陣部署,拒強敵於城下,是個唯願以死報國的熱血漢子;一個,以宰執之尊,卻處處破壞抗戰,謀害抗金名將嶽飛,是個令人不齒的巨奸大惡。

這些區別,就是人性在歷史考驗中的善惡分野,是知識分子官員在品德上的兩極分化。

蓋棺論定,青史有判,魚龍終究不可能混雜。

一個正直人士在生前的不幸,是由千秋萬代人們的贊美來做補償的。

一個奸佞小人在生前的僥幸得意,則是以臭名昭著、子孫蒙羞的身後定評來作為懲罰的。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對於寧願讓子孫也跟著挨罵的惡人,善意的勸誡是沒有用的。只有世世代代的讀書識字者,以白紙黑字的利劍,將他永遠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釘死。

本書在此以前的部分,就是李綱在出場之前的大背景。之所以說了那麽多,是因為其中的曲折、原委,如果不講清楚,我們就很難對李綱的歷史作用作出恰當的評估。

從下面起,我們就專門來說說李綱——這個曾經挽救過大宋王朝的傳奇人物。

李綱(1083-1140),字伯紀,號梁溪居士。祖籍邵武(今屬福建),從祖父一代起,遷居無錫。無錫有一條河叫梁溪,李綱便將此溪名做了自己的號,大家都習慣叫他“梁溪先生”。

李綱的家世很有來頭,系出自唐朝的宗室。他們家的老祖宗,在唐時因宗室身份出任過建州(今福建建甌)刺史,因此家族從那時起就定居在福建。

在研究李綱身世的過程中,我發現,李綱在史籍的記錄上雖是名聲很好的“主戰派”大臣,但並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完人。

首先,很可能他一輩子過的都是奢華的生活。李綱祖先地位隆寵,父親李夔是皇帝的近臣,他本人在三十歲後又多年在朝為官。宋代的官員,待遇之厚為歷朝之最,李綱的出身和地位決定了他一生不缺乏錦衣玉食。據一些野史筆記上載,即便他後來遭貶後,家中財富也甚多,拿出來贈送朋友的珠寶,一出手數量就大得驚人。

其次,曾經有人說他在政治上有汙點,是蔡京的兒子蔡攸一黨(筆者注:此說不確)。

但是,這些問題即便是有,也不能掩蓋他在宣和、靖康年間挺身抗金的大節。

兵臨城下之時,一個出身高貴的知識分子官員,沒有袖手,決不逃命,以文人身份親歷戰陣,部署殺敵,這樣的壯舉,足以使他當得起“民族英雄”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