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勞作

“既然如此,你便隨我來吧!”那婦人也不多話,便領了商錦忠往屋後去了,到了柴房旁打開門來,頓時屋頂落下一陣煙塵,濺了二人一臉,商錦忠不由得打了個噴嚏,那婦人見狀也有點歉然,正想說些什麽。商錦忠已經打斷道:“正好正好,娘子可有笤帚,借來打掃一下便是了。”

商錦忠將屋中粗粗的打掃了一番,便將兩捆稻草鋪在地上,脫下自己的外袍撲了,仰頭倒下,只覺得一股幹燥稻草發出的清香撲鼻而來,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他此時鋪蓋的雖然簡陋,但卻是逃亡以來第一次睡在有屋頂的地方,不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時間竟然睡不著了,只是躺在哪裏兩眼朝天盯著房頂上的椽條,到了初更時分方才昏昏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商錦忠被尿憋醒了,他爬起身來,摸摸索索的開了房門,出外找了個荒僻角落拉了個痛快,正準備回柴房中繼續睡覺,卻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深山孤村,夜中鬼泣,饒是商錦忠是個膽氣粗豪的漢子,也被嚇了個機靈,趕忙回到屋中將枕下的佩刀抓在手中,才覺得好了點。這膽氣一壯,隨之好奇心便又旺盛了起來,商錦忠將角弓上好了弦,提在手中,覓著聲音來處,躡手躡腳的便摸了過去,那哭聲來處相距也不甚遠,商錦忠繞過兩道柵欄便看到月光下一個婦人正對著一棵桑樹哭泣,借著月光望去身形依稀正是那讓自己去住自己柴房的女子,商錦忠怕被那婦人發現自己偷聽尷尬,正想轉身偷偷離去,一陣哭訴聲正好傳入他的耳中,便好像一根鋼釘將他牢牢的釘在地上。

“千刀殺的,貪圖那點米錢,去當勞什子弓手,結果被征發去當兵,就一去再也回不來了,將妻兒丟在家中,眼看就要開春了,誰來耕田?田畝不整治,拿什麽繳納官府稅糧,拿什麽來填孩子們的嘴巴?你去了倒也省心,讓我一個弱女子活在世上苦熬,叫我可怎麽辦呀?”

那女子哭訴了一陣,可能是將胸中積蓄苦楚傾訴的差不多了,便收拾了一會回去了。只留下商錦忠一個人坐在地上呆若木雞,那女子聲音雖然不大,那相似的遭遇卻正好觸動了他心中最柔軟的那塊地方,也是丈夫被征發從軍,留下嬌妻弱子在家中苦熬,方才那女子的哭訴聲傳到商錦忠耳中就變成了熟悉的愛妻聲音,讓他想起自己當了逃兵,必然牽連留在家中的父母妻兒,那些沒入官府為奴經受的苦楚,只覺得肝腸寸斷。

次日天剛蒙蒙亮,蓮娘便走出屋來,向後面的柴房走去,首先要準備做早飯的柴火,燒早飯,吃飯後就要給屋後的桑田剪枝,接下來是清理水塘,一件件沉重的活計壓得她都直不起腰來,但有什麽辦法呢?無論是孩子身上的衣衫和官府的賦稅都要布帛,春荒時還有桑葚可以度荒;水塘如果不清理就要淤積了,無法積蓄雨水和山泉來灌溉田地,那就沒有收成,一家人就得餓死。蓮娘一邊走著,一邊想著該怎樣安排今天的活計。突然,她看到柴房的門口是敞開的,蓮娘這才想起昨天那個留宿的漢子,難道那人是個歹人?可那柴房裏除了幾捆幹柴也沒啥可以偷的呀?

蓮娘慌亂的趕了兩步,過了拐角才發現屋中的幹柴都已經被劈好了,堆得整整齊齊的擺在墻角,當中還亂七八糟的放著幾捆樹枝,由枝葉上的露珠看,應該是那留宿的男子剛剛砍下的。

“看來自己方才是錯怪他了!”蓮娘看到這裏,心頭不由得生出一股歉意,這時她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蓮娘趕忙轉過頭來,只見商錦忠站在門口,肩膀上扛著一捆木柴,右手提著一只野雉,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這位娘子,多謝昨夜收留某家了,某身上也沒錢帛,這些柴火和野雉便權當抵賬了吧!”

桔紅色的火焰舔著鍋底,鍋中的湯已經開始冒泡了,一陣陣水汽從鐵鍋中升了起來,給蓮娘的臉上帶來一種暖濕的感覺,兩個孩子正在一旁鬧騰著——上一次碗裏有葷腥的時候已經遙遠到腦海裏完全沒有印象了。蓮娘將木勺伸入鍋中攪拌了一下,一陣香氣撲鼻而來,她下意識的深深吸了口氣,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立刻充滿了她的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如果天天能夠這樣該多好呀!

“母親,雞湯好了吧?給我喝一口吧!”

蓮娘幾乎已經數不清這是孩子第幾次的哀求了,她擡頭看了看房門,天邊已經擦黑了,那個借宿的漢子還沒有回來,那漢子劈完了柴之後,便自顧拿了工具去修理菜圃的籬笆,然後是漏了水的屋頂,接著是後面的桑樹,連停下來喝口水的空閑也沒有,仿佛他並非一個陌生的過客,而是這個家的主人,剛剛從遠方回來努力補償這些年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