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底牌(二)

許德勛聽到這裏,重新回憶起自己整個和談的經過,才發現從一開始到最後,自己都是在對手的掌控之中,自己卻茫然不知所措,還以為呂方並無和談的誠意,只是想要乘機侮辱自己,反倒壞了和談之事,不由得萬分悔恨:“這麽說來,某家今日倒是不該就這般走了,如此反倒壞了和談之事?也不知這呂方的心肝是如何生的,竟好似天生便有七八個孔竅一般,當真是讓人猜不透。”

“亂世之中活下來的,又有哪個是好相與的!”馬殷苦笑道:“現在他呂方順風順水,不可與之相爭,咱們只有順著他,熬過這一陣,他也不可能一輩子順風順水的。”

許德勛聞言大驚:“大王,難道你真的要去建鄴?這可不成——”

“有什麽不可的?反正我這把老骨頭也是沒多久的了,不去建鄴難道就能長命百歲?當年咱們打不過楊行密,跑到湖南來才有今日,怎麽今天我不能去建鄴為後代免災,反正這攤子基業早晚也是要給兒孫的,只是希聲那個不成器的小子要拖累許公了!”說到這裏,馬殷掙紮的想要坐起身來,向許德勛行禮。

許德勛趕忙攙扶住馬殷,急道:“臣下萬死,某自當輔佐衙內,盡心竭力,死而後已!”

“牽累許公了!”馬殷重新躺回榻上,低聲道:“且替我招希聲來!”

那馬希聲就在隔壁房中等候,不一會兒便走了過來,他一進來便感覺到屋中嚴肅的氣氛,斂容下拜道:“阿耶招兒來,不知有何吩咐?”

“許公,你且坐下!”馬殷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錦墊,沉聲道。許德勛雖然不知馬殷為何如此,但還是坐下,馬殷將自己的右手放在許德勛的大腿上,突然厲聲對馬希聲喝道:“跪下!”

馬希聲條件反射的跪了下來,許德勛這才反應過來,正要起身讓開,卻被馬殷一把扯住,說來也奇怪,本來已經病得奄奄一息的馬殷此時手上力氣卻大得驚人,許德勛竟然一時間掙脫不得,急道:“霸圖,你這是作甚!”

馬殷卻只是不理,只是抓住許德勛不放,對馬希聲厲聲道:“快,磕頭!”

馬希聲現在已經猜出了幾分,趕忙連連對許德勛磕頭,他磕了六七個,才聽到馬殷沉聲道:“罷了,起來吧!”才爬了起來。恭立在一旁,靜候吩咐。

馬殷沉聲道:“我將傳位於你,但亂世之中,不可以幼主當國,國主之位,只可兄弟相及,不得傳於汝之子嗣,你可聽明白了?”

“兒臣遵命!”馬希聲壓下心中的驚疑,沉聲應道。馬殷雖然病勢沉重,但離大限還有一段距離,更不要說現在潭州城外的吳國大軍,此時那平日裏看上去風光漂亮的寶座此時卻滿是荊棘,可未必是什麽好所在,至於要兄弟相及,不可私穿於自己兒子,他一時間倒還沒注意到。

馬殷看了看疑惑不解的馬希聲,嘆了口氣,將與呂方和談,對方提出要自己遷往建鄴諸事一一說明,說完之後,他制止馬希聲開口反駁,沉聲道:“吾意已覺,只要這邊國事無礙,呂方也未必會薄待於我,你繼位之後,每有大事,當咨詢許公之後方可去做,切不可莽撞行事,壞了國事!”

“喏!”馬希聲強壓下滿腹的疑問,躬身領命。

“是兒愚鈍,吾去之後,偏勞許公了!”馬殷指了指馬希聲,對許德勛笑道:“若可輔則輔之,若不堪輔之,取而代之也未嘗不可!”

許德勛聞言,不由得肝膽俱裂,連忙滾身下拜道:“微臣敢不盡心竭力,死而後已!”

商錦忠看了看西邊的天空,落日已經有三分之一沉沒在地平線以下了,一群歸鳥正掠過遠處的山脊,可舉目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卻沒半點炊煙。他嘴邊滑過一絲自嘲的苦笑了:自己還不如這林間孤鳥,好歹還有個巢穴作為容身之處,可以互相依偎渡過這孤寂的寒夜,哪像自己自從逃離楚軍之後,由於手背有軍中刺字,無處投奔,只得一路往人跡罕至之處流竄,只覺得天下雖大,卻無自己區區一人的容身之處。

商錦忠感嘆了一會,一陣山風吹來,頓時遍體生寒。他心知這山間晝夜溫差極大,太陽一下山溫度就會陡降,自己若不趕快找個山窩背風處生起火來,饒是他體魄強健,只怕也要感染風寒,在這等人跡罕至之處,只有個死。想到這裏,商錦忠趕忙加快腳步,沿著山路往山下走去,眼光卻在山路兩邊掃視,尋找適合自己夜裏宿營的地方。

商錦忠走了百十步,突然驚咦了一聲,向山路旁的草叢走去,雙手分開草叢,借著昏暗的夕陽殘光,可以看清眼前呈現出一片野谷,不遠處還有個已經塌了的窩棚。商錦忠擡頭看了看四周,卻並無人跡,看來這裏是塊已經被拋荒的山田,當時遺漏的谷物重新生長起來,便成了這般模樣。商錦忠在田畝旁轉了一圈,發現不但那窩棚木架尚未腐朽,只要換上一層幹草便能使用,在窩棚旁還有一眼山泉,不由得又驚又喜。他趕忙先將那泉眼清理幹凈,又在窩棚旁清理開一塊空地,點起火來,采了些野谷,用兩塊石板磨去了外殼,倒入隨身攜帶的鍋中,又丟了些路上撿的橡實、堅果進去,煮起粥來,過了半盞茶功夫,鍋中飄出一股粥香來,商錦忠靠著篝火,聞著粥香,心中也漸漸平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