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蕭墻(八)

徐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我此時體虛神倦,一時間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可求你可有圭玉在前?”

嚴可求也不推諉,昂然答道:“為政者須得寬猛相濟,如今謀亂者甚多,須得以雷霆手段,方能穩住局面,以圖再舉。”

“雷霆手段?你的意思難道是?”徐溫聽到這裏,不由下意識睜大了眼睛,他完全沒有想到嚴可求會這麽痛快的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不錯,所有和叛軍有聯系的人都當街腰斬,父、母、妻三族夷滅。”嚴可求的話音剛落,屋中頓時靜了下來,過了半晌,徐溫低聲道:“這,這也有些太過了吧!這樣一來只怕人心離散,不待呂方打過來,咱們這邊就自己垮了。”

“矯枉必須過正,如果主公你無恙,我也主張只誅首惡,脅從不問,也好收拾人心,可現在主公你身負重創,無力視事,若我們不借著這個機會,把潛在可能威脅我們的敵人盡數鏟除,只怕過不了幾天在東市被斬首的就是我們了,不是每次運氣都這麽好,有知誥從京口帶兵趕來救援的!”嚴可求的口氣雖然十分堅決,但語氣中還是流露出一股子悲哀的味道,他也知道這樣的屠殺必然會帶來人心離散,對未來抵禦鎮海軍的入侵十分不利,可現在的局面已經險惡到了無法考慮那麽遠的地步了,屠殺既可以消滅敵人,還能夠警告那些可能的反對者:反叛要付出多麽沉重的代價。

徐溫閉上雙眼,只覺得兩個太陽穴的青筋突突的跳著,生生的疼,他伸出右手輕輕按了幾下,才覺得好了點。良久之後,終於嘆道:“罷了,便依你吧,待會你理一張名單來,我來用印。唉!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向楊渥告老還鄉,和幾個兒子領著黃狗在後山打打兔子,喝喝土釀,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般進退不得的田地呀!”

嚴可求躬身拜了一拜,便推出屋外,就在外間去了筆墨紙硯,呼啦啦的寫了起來,他也不管某人是否當真和昨天夜裏的叛亂有關系,反正只要在平日裏對徐溫擅權不滿,甚至是有足夠威望贏得支持的人都盡數列在名單上,到了最後,居然將一張上好的宣紙填的滿滿當當,把在一旁侍候的徐知誥看的觸目驚心,汗流浹背,須知這上面每一個名字後面都有數十條乃至上百條人命,他還想開口勸諫一下,可嚴可求好似背後生了眼睛一般,道:“知誥,你莫要說了,當年呂方在丹陽殺你父親的時候,可曾有半點手軟?”他站起身來,轉身看著徐知誥的雙眼,伸出手指在對方的左胸上點了一點:“你記住我的話,為上位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要去掉人心,你想要向呂方報仇,想想自己該怎麽做吧!”說罷,他便收拾好桌上的名單,往屋裏去了,只留下徐知誥站在那裏,呆若木雞。

大江過了廣陵便一路向東,直奔出海,兩岸便是無數的港汊,交錯縱橫,到處都是茂密的蘆葦,一望浩無際涯,由於當時的出海口較之今日要向內地許多,海塘堤壩等水利設施也很不發達,海水倒灌進來,土地鹽堿很嚴重,不宜農耕,所以除了有些打漁人家的扁舟出沒在蘆葦蕩中,便再無其他村落,粗粗看去只有浩蕩的蘆葦,毫無人跡,便如同天地初辟一般。

劉許將長篙在岸邊點了一下,腳下的扁舟便聽話的停了下來,他是個中等身材的漢子,常年的打漁生活讓他的臉上長出了一層淡紅色的水廯,加上他那個有些發紅的鼻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他敏捷的跳上岸邊,小心翼翼的在水邊尋找了一會,停住了腳步,開始從水中提起一個竹籠子來,當發現竹籠是空的,就恨恨地罵了起來,將竹籠扔回水中,又去拿下一個竹籠。這次他的希望沒有落空,竹籠裏有一只碩大的螃蟹正在徒勞的揮舞著自己的一對鉗子,劉許熟練的用手抓住螃蟹的肚臍,將其從竹籠中取了出來,又折斷了一根蘆葦,將其捆得結結實實,丟到一旁,準備在下一個竹籠那裏碰碰運氣。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那蹄聲十分緊密,便如同撒豆於鼓面上一般,分不出點來。劉許小心翼翼的穿過蘆葦,向蹄聲來處望去,只見一騎由西面而來,騎士伏在馬背上,雖然馬速已經極快,可還不斷舉鞭抽打坐騎,不時回頭張望,其張煌可見一斑。那道路到了此地便是盡頭,騎士只得放慢馬速,舉目四顧,目光所及之處除了大片的蘆葦便是浩瀚的大江,心知自己只怕是走錯了路,正準備掉頭向回走,卻只覺得胯下一軟,胯下的坐騎一聲哀鳴,倒了再去,險些被壓下下面,低頭一看,只見坐騎四肢肌肉抽搐,鼻翼顫抖,眼見得已經命不久矣,哪裏還勘騎乘,那騎士見狀不由得又氣又急,不由得仰天長嘆道:“難道這裏就是我米志誠的葬身之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