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蕭墻(七)

米志誠剛走了兩步,突然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感覺。米志誠還是立刻停住了腳步,放低身形開始警惕的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在戰場上打了幾十年滾的經驗告訴他,也許這種直覺往往沒有什麽確實的理由,但往往很準確,千萬不可以無視。

米志誠觀察了片刻四周的情況,發現並沒有什麽異常,正準備直起身來,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尖銳的鳴鏑聲,幾乎是同時,一陣箭雨落在叛軍的頭頂上,激起了一陣慘叫聲。米志誠一下子就愣在那裏了,緊接著,黑暗中湧出了成群的士卒,向叛軍猛撲上去,頓時和守兵形成了夾擊之勢。本來叛軍中就是臨時編成的,上下之間並不熟悉,不過是米志誠等人畫下大餅實在豐厚,戰事又一直很順利士卒才能保持比較旺盛的鬥志,這下突然從背後而來的打擊讓叛軍一下子昏了頭,一直潛伏在每個人心中的恐慌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不少人便丟下兵器轉身逃走,想要乘著天色未明混入小巷逃走,王府守兵看到本來對他們不利的局勢突然扭轉過來,不由得又驚又喜,趕緊發起反攻,很快就將府墻上的叛軍趕了下來,然後居高臨下,向完全曝露在空地的叛軍發射箭矢和石彈,很快就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該死!”米志誠狠狠的啐了一口,他也是夠光棍,看到事情已經不可為,毫不猶豫,立即轉身翻過矮墻,三步並作兩步跳上自己的坐騎,策馬向西門奔去,米志誠心裏明白,自己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叛軍是堅持不了多久了,如果自己不能乘著這暫時的混亂逃出廣陵城,最遲明天傍晚自己的首級就會在被懸掛在廣陵城門上,被烏鴉啄食,至於家人老小,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王府門前,戰鬥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王府的守兵並沒有貿然的打開大門,反而加緊了戒備,對於絕大部分士卒簡單的頭腦來說,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變化實在太快了,不少守兵看到天邊魚肚白的晨光時,都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也許這就是結束了吧。

王府外的空地上,那只神秘的援兵正忙碌的打掃著戰場,守兵們好奇的探出腦袋,觀察著空地上忙碌的人影,由於天色太早的緣故,很難辨認空地上這些軍士具體歸屬哪裏。守將正準備派人向府內的嚴可求請示,只見數人向大門這邊走了過來,當中為首那人走到墻角下,解下頭上的頭盔,借助墻頭上的火光,守將認出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知誥小郎君,原來是你!”那守將不由得喜出望外,由於徐溫派徐知誥去京口調兵之事非常機密,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嚴可求、徐夫人兩人知道,所以當時叛軍遭到突襲時,守兵完全沒有想到是徐知誥領著援兵回來了。由於大門已經被用條石土袋堵死了,一時間也打不開,徐知誥只得找了具叛軍丟棄的竹梯爬過墻來,那將佐趕緊領著他去見嚴可求,一路上將這一夜發生的諸般事情一一告知,徐知誥得知義父重傷不起,此時府中只有嚴可求控制大局之時,臉上的興奮和喜悅不由得漸漸消失了。

“小郎君,多虧你趕回來了,還帶回了援兵,不然末將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那守將一邊興奮的叨嘮著,一邊在前面帶路,可他突然發現徐知誥沒有出聲應和,回頭一看,看到徐知誥的神色,覺得有些不對,便低聲問道:“小郎君,莫非有什麽事情嗎?”

徐知誥稍一定神,收起心中的愁緒,強笑道:“倒也沒什麽大事,只是聽說義父中了米志誠暗箭,擔心義父的傷勢罷了。”

那將佐聽了信以為真,勸慰道:“小郎君莫要擔心,老將軍也是戰陣裏打滾出來了,身子骨素來硬朗,那一箭也只是射中大腿,流血多了點,已經請了大夫看了,應該沒有什麽大礙。”

徐知誥謝了那將佐,心中愁思卻是不減,他年幼時便遭遇大變,性情大變,雖然現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個弱冠少年,但心思之深,便是許多成年人也遠遠不及。在他看來,雖然叛軍已經被打垮,楊隆演和史太夫人也掌握在二人手中,但真正的麻煩才真正開始。由於徐溫重傷,昏迷不醒,實際上淮南的權力已經落到了嚴可求手中,但在嚴可求本身只是徐溫的一個屬吏罷了,在這個緊要關頭,不要說廣陵城中那些沒有牽涉到叛變的那些老將,就算是從江東敗回的李簡、李遇都很有可能要求獲得淮南軍政大權,更不要說從江西領大軍返回的周本了,如果說武進之戰使得淮南脆弱的權力平衡岌岌可危,那麽米志誠這一箭就把楊行密死後淮南的權臣政治徹底擊碎了,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有資格取得大權,但又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真正穩固的控制權力,還有什麽情況能比這樣更糟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