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戰後(二)

朱瑾獨自行走在官道上,馬蹄鐵和堅硬的路面的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驚起了路旁稻田裏的一群偷食的麻雀,遠處的村莊一片死寂,這是戰爭的痕跡,農夫早已逃走或者被征發了。在他的內心深處,正飛速的考慮著該如何面見呂方,其實他並沒有先前在手下面前表現的那麽有把握,的確他多年前與呂方有交情,呂方現在也的確需要一支精銳的騎兵,但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測度的就是人心,更不要說是上位者了,這次自己下的賭注不是別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快下馬,放下兵器,不然我們就放箭了。”隨著一聲斷喝,道旁的樹叢裏便沖出了十余名鎮海軍士,為首的頭目倒是興奮得很,連鼻頭上的粉刺都漲的通紅,看眼前這騎士的盔甲坐騎都相當不錯,應該在淮南軍中地位不低,無論是斬殺還是俘獲都是大功一件。

朱瑾愣了一下,他方才的確是走神了,否則怎會被這幾個步卒給圍住了,不過此時也不是逞能得時候,他將長槊和腰間的佩刀丟在地上,跳下馬來,沉聲道:“某家便是朱瑾,與你們大王是舊識,你們可以帶我去見他,必有厚賞。”

“你便是朱瑾?”那小頭目嚇了一跳,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中了頭彩,趕緊派人撿起兵刃,押送著朱瑾向大營而去。

鎮海軍大營,此時戰事已經結束,大隊的俘虜在鎮海軍的押送下,向東而去,仿佛長龍一般,看不到頭尾。昨天淮南軍大營的地方此時已經是一片廢墟,遺棄的甲仗綢緞丟的到處都是,在書吏的監督下,成隊的士卒正打掃著戰場,在三十裏開外的奔牛塘,王自生已經攻占了淮南軍大營,那裏有數萬頭大小駝畜,近二十萬石糧食,還有無數的甲仗。戰爭就是這樣,勝利的一方得到一切,失敗的一方失去一切,生存和死亡,喜悅和悲哀緊密的結合在一起,沒有比這個更加讓人感嘆命運的無常的了。

帥帳中,呂方正和王佛兒、高奉天等人商議著什麽事情,突然外間進來一名軍吏,急聲道:“大王,派出的哨探說抓住朱瑾了!”

“什麽?”呂方擡起頭來,目光閃動,他幾乎有點不太敢相信,此番雖然大敗淮南軍,但是敵軍的主要將領除了史儼被火槍射殺外,其余一個都沒有被抓到,本以為都逃走了,卻想不到這時候居然抓到了敵軍主帥,倒是意外之喜。

“不過那朱瑾不像被擒的樣子,倒有些像自己來投,他還要見主公,說一件大禮物送於主公!”

“哦?”呂方眉頭一跳,倒是起了好奇心,這一戰之後,局勢已經明朗,常州已經在自己之手,宣、潤二州陷落也就是時間的問題了,輸光了本錢的徐溫能夠維持住淮南表面的和平局面就不錯了,根本無力他顧了,在可見的未來,鎮南軍在江南乃至整個南方都已經是一個無敵的力量,在這種情況下,朱瑾一個敗軍之將還拿得出什麽東西來呢?莫不是故作大言,引自己注意嗎?

一旁的高奉天已經看出主公大勝之後不免有點驕矜自滿,趕緊低聲勸諫道:“主公若不想獨處一隅,便須得招攬天下英雄,朱瑾乃是有數的豪雄,如今勢窮來投,主公應當以禮相待。”

王佛兒也贊同道:“高判官所言甚是,朱瑾乃是淮南大將,參與機要,對其內情所知甚多,若能招入麾下,對大王霸業大有益處。”

呂方被王、高二人勸諫,也回過神來,笑道:“二位所言甚是,也好,某家便來看看這廝現在還有什麽禮物。”

朱瑾碰到那一小隊鎮海兵後,便被帶到後營的一個帳篷中,只說讓他等著便是,他倒也好耐性,解下身上的甲胄便靠在角落的草堆中休息,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外間傳來一陣人聲,還沒等朱瑾站起身來,簾幕便被掀開,進來為首之人紫袍金冠,正是吳越王、鎮海、淮南兩道節度使呂方。

“朱公,你我自廣陵一別,已是十年光景,別來無恙?”呂方撫掌笑道,笑聲中滿是掩不住的得意。

朱瑾聞言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當年清口之戰後呂方曾經到他府上請教騎兵戰術,不過當時他是楊行密上賓,剛剛又在清口之戰中大敗自己的宿敵朱溫,為兄長報了大仇,名震天下,而呂方不過是區區一個雜牌將領,在楊行密的打壓下苟延殘喘,身份地位有著天壤之別。沒想到十年過後,楊行密已經成了穴中枯骨,呂方眼看要據有江東之地,他朱瑾大敗之後,窮途末路,不得不屈身投靠,回想起來簡直是如同做夢一般。

朱瑾收斂了一下情緒,躬身為禮,沉聲道:“往事如夢似幻,何堪回首。朱某今日前投,往大王不念舊惡,給一個容身之處,朱某定當盡心竭力,以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