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決戰(三)

史儼的右手舉起而又落下,如是者三四番,最後還是收了回來,沒有發出讓騎兵丟掉眼前的敵人,直撲將旗的命令,原因無他,甲騎的隊形已經散亂,又失去了速度帶來的沖擊力,這樣的甲騎面對列陣完畢的步兵是很脆弱的,史儼很清楚這些甲騎在南方的珍貴,發出了撤退的命令,隨著一聲號角聲,淮南軍的甲騎陸續退了回去,消失在第二線的步兵陣線中,他們會在己方陣後重新整隊,準備發起第二輪沖擊。

其實剛才從甲騎開始沖擊到撤退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刻鐘時間,可在許多士卒心中卻仿佛感覺過了半個世紀一般長久,不少人這才發現自己的面前躺滿了人馬屍體,有不少步卒被鎮海軍的馬槊釘在地上,甚至有兩三人被一根馬槊刺穿的例子,生還者和垂死者的哀號聲在戰場的上空回蕩著,方陣內部的弓弩手們走了出來,盡可能的從屍體堆中找出傷勢較輕的袍澤,遇上還沒死的淮南軍士卒就補上一刀,遇到己方重傷的也補刀省的繼續受苦,至於外圍的披甲肉搏兵則紛紛坐倒在地上喘著粗氣,抓住空閑休息片刻,不少人的肌肉都已經開始抽搐,連拿著喝水的皮囊都抓不穩,可見方才那場肉搏戰消耗體力的巨大。可正當這個時候,對面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戰鼓聲,這表明淮南軍的下一波進攻就要來臨了。

此時的王許雙頰的胡須已經被如注的汗水浸濕了,摻雜了血的汗水將他濃密的胡須粘成一縷一縷的,仿佛是西域胡人紮成的小辮一般,此時的他心中已經緊張到了極點,他手中的最後一支預備隊——兩千名湖州團結兵已經被派到右翼去對付已經迂回過去的沙陀騎兵了,如果淮南軍突破了正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身邊的不到兩千人填上去了。王許心裏明白,無論自己的將略多麽出色,自己麾下士卒的勇氣多麽驚人,決定右翼勝負的決定性因素已經是軍隊人數的多少了,只要敵軍的甲裝具騎發動從側翼再發起一次沖擊,那些團結兵是絕對抵擋不住的,自己和第六坊剩下的不到六千名士卒就會遭到前後夾擊,全部戰死在這塊不大的空地上。

“是在原地堅守待援還是退入營壘中固守呢?”面對這個兩難的抉擇,王許的臉色慘白的好像大病初愈一般,就在不到百步外,淮南軍的步卒如烏雲一般壓了上來,相對於層層疊疊的淮南軍,鎮海軍的陣線要單薄的多,仿佛一下子就能被沖破,在烏雲的後面還有大隊的甲騎,王許倉皇的向中軍方向望去,隆起的丘陵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猛地一咬牙,喃喃自語道:“反正這條命十多年前在濠州便是撿來的,活到今日只當是賺了的,一切便看你王佛兒了的。”

中央戰線地帶,鎮海軍已經擊垮了淮南軍的兩陣,將陣線深深打的凹入,但是朱瑾將兩陣的敗卒重新編入防線,使得最後一道防線的兵力密度高的驚人,鎮海軍也無法達成突破,激烈的戰鬥已經持續了三個多時辰了,即使鎮海軍進行了一兩次更換,雙方的軍士也早就到了體力的極限,不少人明明沒有受傷,便突然累脫了力軟倒在地。站在帥旗之下的王佛兒凝視了片刻,正準備下令將最後的預備隊殿前右廂投入戰場,達成突破,卻看到右邊人馬一陣攢動,側頭一看,只見一騎正從遠處疾馳而來,看他服色正是右翼王許那邊的傳騎。王佛兒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暗忖道:“莫不是右翼那邊出事了。”

那傳騎來的極快,呼吸間功夫便已經到了近前,早有護衛上前攔住查驗腰牌,那騎士滾鞍下馬,也顧不得出示腰牌,連滾帶爬的就沖了過來,口中嘶聲喊道:“淮南軍有甲裝具騎!都統,都統,請出兵救援呀!救救右邊的弟兄吧!”那騎士越喊越急,到了最後竟然痛哭起來。

傳騎的喊聲就好像一塊石頭落入平靜的湖面,立刻激起了一片漣漪,王佛兒身邊的將吏不由得紛紛交頭接耳,稍微有點見識的就知道“甲裝具騎”這四個字代表著什麽,不少人臉上立刻便露出了慌亂和恐懼的神色,連馬兒都感覺到主人心情的變化,發出不安的嘶鳴聲。

王佛兒的心頭頓時一陣慌亂,大戰中出現對敵情估計如此大的錯誤,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下意識的掉過頭去,去看在側後方的呂方的神色。只見呂方的臉上平靜如水,便好似方才那傳騎說的是“吃了嗎?”之類的尋常話語一般,目光中卻流露出譏嗤神色,王佛兒立即便明白過來,自己既然已為三軍之帥,主公便不欲開口,破壞自己的權威。他這些年來讀書養氣,修養功夫著實長進了不少,立刻定下神來,有了決斷,厲聲道:“沖撞輿架?胡言亂語,成何體統?來人,將這廝拖下去,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