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三老

八月的江南,天氣晴朗而又靜謐,沒有風,連道路兩旁的樹木上最細的枝條都一動不動,兩旁的稻田間隙的樹蔭下,耕牛在享受著午後的休息,懶洋洋的咀嚼反芻的食物,仿佛在沉思著什麽。由於多日未曾下雨的原因,寬闊的道路上鋪滿了厚厚一層灰土,稍有人經過便會揚起好大一片,仿佛起霧了一般。

牛五躺在樹蔭下,滿意地看著遠處大片的稻田,不時用只剩下三根指頭的右手揮舞著柳條,替自家的老牛驅趕吸血的蚊蠅,那老牛也不時低沉的叫上兩聲,仿佛是感謝主人的照料。在不遠處,幾個孩童在田邊嬉笑打鬧,在這等三伏天裏,也只有他們才有這般精力鬧騰。

“五哥,你看這日頭可大的很,好似要把人扒下一層皮來似地!”牛五身旁一個光著脊背的農夫笑著說道。

牛五笑了笑,將柳枝的末端折斷了,納入口中咀嚼起來,一陣酸澀味道直沖入腦,立刻精神了起來:“這時節天氣熱點是好事,剛剛收下的早稻早一天晾幹了,就早一天入倉,地幹了也好早一點種秋糧。”說來奇怪,這牛五的口音和兩浙一代頗為不同,倒有些像淮上人。

“那是,那是!”光背漢子一疊聲應道:“不過五哥你家那頭母牛就要生了吧,說來還是你們有本事,到了村子裏幾年功夫,田宅耕牛什麽的便都有了。”那光背漢子語氣中滿是艷羨之意。

牛五嗯了一聲,也不應答,原來他本是呂方麾下的軍士,在攻杭州時斷了兩根手指,無法再開弓放箭,於是便依律分了田土,娶了妻子,到一個村子裏當了個三老,他本來就是個精強漢子,又有些積蓄買了耕牛,官府對其又頗為優待,無論是勞役賦稅都是從優,幾年下來,論光景在村中倒是數一數二的,讓許多舊戶艷羨不已。

正當兩人閑談的時候,遠處道路上升起了大片大片的金黃色塵埃;在這些塵埃之上,無數火星在陽光中閃爍。

“咦!好大的揚塵呀!五哥,這是什麽呀?”那光背漢子盯著遠處的揚塵,能有這麽大的動靜,該是多大的車隊呀!他等不到牛五的回答,回頭一看,卻發現平日裏遇到什麽為難事都是一副若無其事模樣的牛五此時卻是臉色凝重,好似有什麽要緊事即將發生一般。

牛五突然厲聲道:“你快回村一趟,挑十幾個精壯漢子,弄些涼茶湯到道邊來!”過了片刻,牛五發現那光背漢子兀自傻傻地站在那裏看著遠處的揚塵,不由得怒道:“看什麽看,大軍就要到了,還不快去!”

那光背漢子聞言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忙不叠地應了聲,向村子跑去,只留下牛五一個人站在耕牛旁,自言自語道:“這麽大的陣勢,莫非主公親自出征了?”

呂方坐在馬上,他此時身上穿的那幅盔甲正是沈麗娘替他挑選的那幅,再配上座下那匹特別挑選的黑色阿拉伯公馬,整個人仿佛就像一顆星星那樣耀眼。在他的兩旁,簇擁著鎮海軍的精華——殿前司左右二廂的主力,鋒利的槍矛好像茂密的樹林遮天蔽日,運送輜重的車輛和民夫塞滿了道路,甚至還有攻城臼炮這種超越時代的火器;在這支強大軍隊的前面,還有蘇、湖二州的土團兵、數萬親兵,配合他們的是強大的舟師,他們將從海上進入長江,從背後包圍潤州——江南運河的終點;在他們的後面則是數以萬計的民夫和補充兵。一想到這十萬以上的人們都歸自己指揮,呂方的頭腦就不禁有一點輕微的眩暈。

“主公,前面有條漢子跪伏道旁,說自己是附近村落三老,想要見主上。”一名侍從趕到呂方身旁,低聲稟告道。

“哦?”呂方一愣,不禁有了微微的好奇,套著這樣一套金碧輝煌的外殼騎馬行軍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很快他便做出了決定。

“帶那廝過來吧,來人,替我換身衣服!”呂方費力的取下頭盔,在這種天氣下打扮成這樣完全就是受刑。待到呂方換好衣服,侍從已經將一名有些局促不安的農夫帶了上來,正是牛五。牛五相距呂方還有四五丈外邊跪伏在地,顫聲道:“小民牛五拜見大王!”

“你也是淮上人?”呂方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人。

“不錯,小子也是淮左人,家鄉離七家莊也就百余裏路!”牛五又驚又喜地擡起頭來,舉起右手,現出殘缺的手掌:“我是跟著陳司馬一同到湖州來的,積功到了夥長,攻杭州時丟了兩根手指,沒法再拉弓了,便到了這邊村子裏當了三老,算來也有七八年了。”

“喔!原來是同鄉父老,來人啦,取個胡床來,也好坐著說話!”他鄉遇故知乃是“四大喜”之一,呂方也不能免俗,侍衛裏立刻在道旁的小丘上搭起了一個簾幕,呂方坐下後,笑著問道:“五郎,你這幾年日子過得如何?家中可有短少的?有幾個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