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麻布(第2/2頁)

呂方向方才說話那人望去,只見此人身形魁梧,目光有如鷹隼一般,正是陳璋,若說呂方麾下諸將,功績最高的便是此人,只是他是錢繆降將,又彪悍異常,呂方卻不放心將其置於州郡之中,每次打完仗便將此人調回杭州,也好小心看顧,眼下他正擔任殿前親軍左右二廂都教練使一職。沒想到王佛兒發言之後,第一個跳出來反駁的卻是他。

陳璋這番話便好似一滴落入滾熱油鍋中的冷水,節堂上頓時爆了起來,眾將佐分作兩派吵了起來,反對出兵的人自然是站在王佛兒一邊,不過有些支持出兵的,也沒有站在陳璋一邊,畢竟陳璋這人平日裏有些恃才傲物,出身又是降將,官職雖然不低,可論資歷,論根腳,和王佛兒這等呂方親軍統領出身的人物比起來可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去了,雖說王佛兒並非那種罅隙報復的小人,可這年頭還是不要把高估上位者的氣度的好。堂上之人多半都是武將,說話中氣足,脾氣也不太好,說著說著就有人攬起袖子,眼看就要弄起全武行來了。

看到手下如此,呂方的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一旁的陳允看到,趕緊沉聲道:“打住了,此乃節堂之上,眾將安敢無禮?”雖說他聲音並不太大,但聽到眾人耳裏卻只覺得胸口一窒,一口氣便接不上來,不由得爭吵便停了下來,擡頭一看上首的呂方臉色陰沉,眉頭微皺,知機的趕緊俯身謝罪。

呂方看到諸將靜了下來,臉色稍和,對王佛兒道:“佛兒,這幾年來你治理蘇州的確做得不錯,不過如今乃是亂世,若無雷霆手段,怎顯菩薩心腸?淮南與我休兵,並非是那楊渥愛惜百姓,只是一時間吃不下我們罷了,若是讓江西落在淮南手中,光是洪州就是十萬戶,那時我又如何抵禦呢?”

聽到呂方話語中流露出要出兵的意思,方才站在陳璋一邊的不少將佐臉上露出喜色,以為自己押對了寶,可高奉天卻聽出了呂方言語中的未盡之意。方才呂方稱呼別的將佐都是用官位,尊重點的加上一個“公”、“先生”什麽的,唯有與王佛兒卻是直呼其名,其中的親厚不言而喻了,更不要說呂方還要這般細細勸說,若是換了旁人,最多就是一聲令下就行了,看來這王佛兒在呂方心中的位置不是一般的高呀!可是這王佛兒身上有什麽東西能讓呂方這麽看重呢?難道只是那驚人的武勇?想到這裏,高奉天的目光掃過跪坐在矮榻上,面帶戚容的王佛兒。

“主公所念者大,非末將所能及!只是,”王佛兒沉聲答道,突然他聲音哽咽了起來:“刀兵一動,便是數萬人的生死,在他們身後都有妻兒父母扶廬而望,末將只求主公一件事情。”說到這裏,王佛兒從懷中摸索了一會,取出了一個物件,雙手呈送了上去。呂方接過一看,卻是兩塊麻布雖然被洗的頗為幹凈,但還是可以看到上面有些黑色的血跡,也有不少破損的地方,呂方看了一會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開口問道:“佛兒,你所求乃是何事?和這兩塊塊麻布有什麽關系?”

“這塊麻布乃是臣下祖母留給末將唯一的遺物。當年在淮上時,孫儒賊軍經過時,我村中百姓逃難,臨行前,祖母從懷中取出這塊麻布與我和小弟豬兒,說你們兩人年齡尚幼,又無鞋子,若是長途跋涉只怕腳上起泡,那時便可用這塊布來包裹,免得被贓汙了腫痛。我和幼弟將麻布撕裂,各自拿了一塊,剛剛收好,祖母就不見了,接著才知道她因為自己年老力衰,不願牽累了家人,在院後水井自盡了。後來這兩塊麻布便隨著我和幼弟在淮上闖蕩,一直到那年遇到主公。”

節堂上靜了下來,王佛兒是怎麽遇到呂方的故事不少人都聽說過,聰明點的也猜出了那個幼弟是怎麽死的。堂上的武將不少都是出自亂世流民,聽到王佛兒所說的這些故事,也不禁聯想起自己未發跡前在這個亂世掙紮求存經歷的那些苦楚,一時間不由惻然,便是方才喊要出兵喊得最大聲的幾人,此時也沒了聲音,望向王佛兒的眼神也溫柔了幾分。

“唉!”呂方輕嘆了一聲,看了看手中的哪兩塊麻布,依稀可以看到上面的血汙痕跡,他可以猜想得到王佛兒和他那個死在自己手中的弟弟當時失去祖母的無奈和後來在淮上經歷的苦楚,因為他自己也經歷過這一切,在一介田客爬到七家莊的嫡女婿,在淮上那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掙紮求存,每一次廝殺,每一次出賣,每一次欺騙,那些失敗者的憤怒和絕望都在他的腦海裏都歷歷在目。呂方知道在這個亂世裏要活下來有多麽的不容易,可最讓他驚嘆的是,王佛兒居然還能夠保持住這樣一顆“赤子之心”。

“好!我答允你!”呂方將那兩塊麻布小心的疊好,送還給了王佛兒:“只要可能的話,就一定少造殺孽。”呂方看著王佛兒的聲音十分奇怪,欣賞,喜愛,甚至還有幾分艷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