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膠著(一)

次日,正是當月的望日,依照當時的規矩,每月的朔、望日,廣陵城中將吏都必須集中到淮南節度使宅,匯報軍情,商討要事。朱瑾用罷朝食後便帶了十余名伴當,像平日一般騎馬向使宅去了,自從他被調回廣陵之後,徐溫便對其十分敬重,每逢中樞機要之事,都向其請教,相比起過去的日子,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加之他加了中書下平章事、東南行營副都統之職,又不是在前線領兵,平日裏圖了方便,也就穿了圓袍纀頭,不再披甲,隨行也不只是帶了十幾個伴當,不再是披堅持銳的牙兵了。

朱瑾一行人剛走了兩條街,便卻覺得城中的氣氛有些不對,一片肅殺景象,衙門、城門、坊裏門口等要害處都站滿了披甲持兵的軍士,城中的道路也不時有成隊的巡邏隊走過,離使宅越近,這個氣氛就越是濃厚。看到這番景象,朱瑾不由得心中生疑,自從楊行密死後,廣陵的確發生過幾場變故,但是這些變故範圍都是發生在上層內部,對於市面倒影響不大,尤其是徐、張二人發動兵變從楊渥那裏奪取軍政大權之後,由於剪除了楊渥那些驕橫跋扈的親信,加上徐溫選用良吏、省事節用的政策,廣陵的市面反而繁榮了不少,所以當天的氣氛顯得尤為怪異。

朱瑾身旁的伴當也不是瞎子,也看出情形不對來,便靠近主人低語道:“郎君,這氣氛不對呀,怎的有這麽多兵,要不我們先回府,派人出來打聽打聽情況再說吧!”

朱瑾看了看周邊情形,稍一猶豫,轉而笑道:“怕甚,便是龍潭虎穴,莫非還能困住某家不成?待且去使宅去看個究竟,免得惹人恥笑!”他手下十幾個伴當都是跟隨多年的,無不是在陣前十蕩十決的銳士,見主人這般豪勇,也不再多言,只是檢點了一下隨身兵器,一行人便一路向使宅走去。

朱瑾一行人到了使宅前,只見門前看守的更是森嚴,連拒馬槍、路障都擺出來了,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門旁望樓上射士手中的強弩,全然一副大戰前的擺設。看到這般情景,朱瑾心中也不禁微生悔意,只是事到如今總不能掉頭跑了,只得跳下戰馬硬著頭皮向門行去,他那十幾個伴當待要隨之進門,卻被守門校尉伸手一攔,高聲道:“張左使有令,隨行護衛都在外間等候,不得進府。”

朱瑾聞言眉頭微皺,冷聲道:“什麽?這些都是本官的伴當,也不得進去嗎?”

朱瑾乃是當世少有的猛將,十四五歲便披發從軍,手中常掌十萬軍,天下少有抗手的人物,雖然不過微微皺眉,那校尉便覺得肩上一沉,膝蓋一軟險些跪了下去,好不容易才挺住解釋道:“這是張左使親口吩咐的,並非朱相公一人,所有人都是如此,軍令難抗呀!相公還是莫要為難小人了。”

朱瑾冷哼了一聲,掃視了一下兩旁,果然旁邊站著幾堆親兵,應該是先來的其他將吏的隨員,他雖然心中不滿,但也知道不能強沖進去,又不能離去,自己這等人物總不能為難眼前這個微末小員,便笑道:“既然是軍令那邊罷了,你們幾個便在外間等候吧!”說罷朱瑾便將手中的馬鞭丟給手下進府去了。

那使宅占地並不大,朱瑾拐了一個彎便到了堂前,一路上更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他是歷經生死的人,自是不怕,但心頭卻暗想:“張灝那廝這般安排是作甚,莫非他要憑借這些兵壓服眾將做什麽勾當不成?可他畢竟薄弱,便是暫時壓服了眾將,回頭過去便是眾矢之的,這等不智之舉就算他自己不明白,難道徐溫也不明白?莫非這是他撇開徐溫一個人做的不成?”朱瑾滿腹心思的走上堂來,卻是一驚,只見當中平日裏楊渥所坐的位置卻是坐著另外一個人,正是淮南親軍左衙指揮使張灝。

張灝看到朱瑾上的堂來,卻也不起身,只是欠了欠身,伸手比了比右側的位置,笑道:“朱相公來了,請坐這裏吧!”

朱瑾看了看那位置,他雖然豪勇蓋世,但當年假借迎娶齊克讓之女,奪取泰寧鎮節度使之位,卻是憑了計謀,他能與朱溫抗衡近十年,互有勝敗,絕非只憑一股子血氣之勇,史書上對他的評價是兩個字——“兇狡”,他看到這般情形,便明白張灝的打算——想憑借武力先聲奪人,壓服眾將達到自己的目的。若是此時有人出頭,只怕就要成為張灝拿來嚇人的祭品。想到這裏,朱瑾笑了笑,也不說話,卻沒有在張灝所指的地方坐下,自顧在左邊尋了個空位坐下,張灝見狀,眉頭微皺,卻忍住了沒有說話。

過了半盞茶功夫,眾將吏皆到齊了,作為張灝同僚的徐溫坐在了放在張灝指給朱瑾的位置上,嚴可求坐在一旁。張灝看到人都到齊了,咳嗽了兩聲,高聲道:“今日有一件大事要告知列位。”張灝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看了看眾人的臉色,沉聲道:“大王昨夜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