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螳螂與黃雀(六)

呂方輕嘆一聲,從幾案上拿起一疊文書,這些都是駱知祥歷次發來的文書,在這些文書上詳細記載了兩浙諸州民夫征發的次數和時間,按照一戶三丁抽一的原則,每次征發兩個月來計算,杭、越、蘇、湖、徽這些接近戰區的州郡的民夫幾乎每家都有丁口被征發過了。甚至有的家口已經被征發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了。這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邊緣,古代農民的家庭經濟十分脆弱,尤其是作為家庭頂梁柱的壯年男子,一旦在農忙季節被征調走,往往會導致大規模的歉收,那時這些農民就只有死路一條。俗話說“山高皇帝遠,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何求?”到了那個時候,就算呂方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應付這內外交爭的困境。

“大王,營外有淮南軍使者求見!”正當呂方在帳中左右為難,帳外突然有侍從高聲稟告。

呂方聞言問道:“淮南軍使者?可否知曉來者何人?”

“稟告大王,來人自稱是淮南親軍右衙指揮使徐溫,說受吳王之命,有要事通傳。”

呂方皺了皺眉頭,暗自思忖道:“為何是此人,由廣陵那邊傳來的消息看,自從楊渥繼位之後,便簡拔壯士,自建東院馬軍,以陳潘、範思從等舊時心腹統領,分明是並不信重這廝,難道此番是派此人來羞辱激怒我,好從中取利,被我殺了也不心疼?”想到這裏,呂方對王自生吩咐道:“你且先請陳掌書來,讓淮南軍來使稍候一下。”

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陳允來到賬中,呂方吩咐其到賬後暗藏,等徐溫來後仔細觀察,看看能否從其中看出什麽端倪來,畢竟淮南軍突然派出使者前來,其後必然有所原因,若能猜出個一二來,對應行事,必然事半功倍。諸事準備停當之後,呂方便下令請徐溫前來。

不久,徐溫便在王自生的引領下進得帳來,只見偌大的帥帳只有呂方一人,顯得空空蕩蕩。徐溫見狀不由得微微一愣,這和他事先準備的情形頗有些不同,他本以為呂方會擺出儀仗,在氣勢上也壓自己一頭,卻沒想到呂方竟然與自己單獨相見。不過他城府頗深,旋即便收斂自身情緒,上前一步拜倒道:“末將拜見呂相公!”

“大膽!”站在徐溫身後的王自生厲聲吼道,徐溫對呂方的稱呼頗有學問,他並沒有以王爵稱呼呂方,而只是稱其為相公,雖然這也是非常尊敬的稱謂,但在使相泛濫的殘唐五代,相公不再只是宰相的特有稱謂,便是觀察使、團練使、刺史也勉強也可以當得上了,徐溫這般稱呼呂方本身就拒絕承認呂方受到大梁封敕的吳越王,鎮海、淮南兩鎮節度使的官爵。

“罷了,徐將軍乃是本王故人,如今雖然各為其主,但也不必為些許稱謂爭論了!”呂方臉上神色溫和,旋即對徐溫道:“敦美兄,我沒有讓諸將在旁,為的就是免了些許麻煩事,你此番前來,想必是有要事吧,請直言相告!”徐溫字敦美,呂方以字相稱兩人之間的關系一下子便拉近了許多。

徐溫聽了呂方的話,不由得雙目一亮,起身笑道:“呂相公果然好見識,某家今日前來,乃是受了吳王之命,要與鎮海軍議和的!”

“哦?”呂方聞言暗中不由得吃了一驚,臉上卻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只有站在簾幕後面的陳允才看到呂方扶在大腿上的右手一緊,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顯然緊張到了極點。

呂方冷笑一聲道:“一開始要打的是他,現在要和的也是他,吳王莫非是未長成的孩子,把這軍國大事當作兒戲不成?須知這可不是家家酒,打由得他,和卻由不得他了!”

徐溫卻沒有被呂方的氣勢所壓倒,沉聲答道:“那時打有打的道理,現在和有和的道理,如今藩鎮之間戰和無常不是司空見慣的嗎?呂相公見聞多矣,難道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徐溫將呂方的話直統統的頂了回去,呂方卻不怒反笑:“打有打的道理?和有和的道理?某家倒是不明白了,那邊勞煩徐將軍你將這兩番道理解釋與某家聽聽吧。”

“朱溫弑殺先帝,便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賊,呂相公你不但不出兵討賊,反而接受朱溫那廝授予的官爵,便是附逆,再說吳越之間,州縣犬牙交錯,互為心腹之患,吳王出兵討伐豈不是有道理的很?”

呂方笑了笑,接著問道:“那為何和也有和的道理呢?”

“呂相公你兵精地險,吳王力有不逮所以只能和了!”

只聽得撲哧一聲,卻是站在徐溫身後的王自生實在憋不住,被徐溫方才直言不諱的回答給刺激的笑出聲來。眼前這人的回答簡單到了極點,也直接到了極點,完全是赤裸裸的利害關系,讓人即使想罵也一時間覺得無從罵起。坐在上首的呂方也不禁搖頭苦笑起來,過了半晌,呂方止住苦笑,開口問道:“按你這般說,吳王要議和不過是因為現在無力破我,我若與其議和,將來若是我鎮生變,吳王必舉大兵相攻,與這等惡鄰議和,豈不是與虎謀皮,呂方雖然不智,難道會做出這等蠢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