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螳螂與黃雀(四)

“數日前,洪州有密使趕到,說義父病危,招我前去。可我趕到後卻只見到鐘匡時,那廝卻只是虛言推諉,隔絕內外,不讓某家與義父相見。”說到這裏,鐘延規頓了一下,突然大哭道:“第二天便傳來消息,說父王昨夜重病發作,嘔血而亡。鐘匡時那廝自稱留後,不讓某家參與葬禮,反而派人幽禁我等,若非有義士相救,某家這條性命只怕便丟在洪州了!”

眾牙兵看到鐘延規上台時的打扮,雖然也猜出了幾分,但鐘延規親口說出鐘傳身死,鐘家兄弟內爭,自己在洪州遭到囚禁的事情來,台下的牙兵們頓時都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嘩啦一聲大聲議論起來,行伍中的都頭、十將們一時間也目瞪口呆,忘了彈壓。

鐘延規舉起雙手示意牙兵們暫且噤聲,接著說道:“弟兄們,我十四歲便披發從軍,你們當中很多人都指點過我箭術槍法。後來我年歲漸長,先父施恩,收養我為義子。”鐘延規說到這裏,解開上半身的衣甲,只見他胸腹之間縱橫交錯,怕不有數十道傷痕,可背上卻光潔如新,全無傷痕。他手指著身上的傷痕大聲道:“弟兄們請看,某家從軍後出為先鋒,退則殿後,生平經過的死戰何止百次,可有一條傷痕在背上的?”

台下的牙兵看在眼裏,鐘延規這麽多傷痕卻沒有一條生在背上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從未在敵軍面前轉身逃走。這些牙兵都是在屍山血海裏滾過來的,唯一能讓他們服氣的便是鐘延規這等硬漢,不由得轟然而應,齊聲叫好。

鐘延規待牙兵呼喊的聲音稍微低落些後,高聲道:“我雖然與鐘匡時那廝並非骨肉至親,可好歹也是以兄弟相稱,這些年來把守江州抵禦楊吳也不無微勞。如今先王去世,強敵環伺,正是危急存亡之秋。鐘匡時在父王屍首尚未下葬之時,便要對兄長下毒手。”鐘延規說到這裏,台下的人群中一人高聲喊道:“反了那賊廝鳥的!”

這個喊聲便好像一顆落到火藥桶裏的火星,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轟鳴,無數支胳膊舉了起來,揮舞著手中的兵器,仿佛一片金屬的森林,一聲聲“洪州”的呼喊在校場的上空回蕩,驚起了四周樹林上的一群群宿鳥,好似烏雲一般。

廣陵城外,馬球場,數十騎騎士分著紅黑兩色窄袖袍,足登黑靴,頭戴襆頭,正揮舞著偃月形球杖在場中縱橫馳騁,追逐擊打著一枚木球,那木球裝飾著紅紫色的彩鍛,艷麗之極,在騎士們的擊打下便好似流星一般飛射,突然這木球落在了場地中央,雙方相距最近的數騎立刻沖了上去,將那木球圍在當中,爭奪起來,不過十幾次呼吸的功夫,那木球竟然有數次易手,一時間竟然僵持了起來。

雙方正相持不下的關頭,突然從斜刺裏沖出一騎紅衣騎士來,沖入團中,球杖伸出,便將那木球從數騎之中搶了出來,接著一勾一帶,便輕巧的從對方騎叢穿了出來,頓時唿哨聲四起,被奪去木球的一方騎士紛紛調轉馬頭沖了過來,想要搶回木球,無奈那騎士騎術精絕,胯下坐騎又是養精蓄銳已久,木杖連撥便閃出一個空擋來,接著那人木杖橫掃,便將木球擊入球門,取了一分。場地四周立刻響起一陣歡呼聲,那得分騎士解下纀頭,一邊擦拭臉上的汗水,一邊得意的向同伴招手,只見一張國字臉,其略顯狹長的雙眼微微眯起,滿是笑意,正是淮南節度使、東南諸道行營都統、侍中、弘農郡王楊渥。

楊渥擦幹凈臉上汗水,將纀頭丟到一旁,對著走近過來的黑方首領騎士笑道:“如何?爾等輸的可還服氣?”

那黑方首領臉上神色又是沮喪又是佩服:“大王方才奪球,躲閃,射門那幾下莫說是騎在馬上,屬下便是站在地上也做不出來,小人自然是輸的服氣,只是一下子便輸了兩百貫去,實在有些肉痛!”這黑衣騎士姓朱名思勍,乃是楊渥舊時心腹,尤善馬球,時常與楊渥一同遊戲,頗得主上信重,此次兩人各領壯士相鬥,以兩百貫為賭注,是以朱思勍方才有肉痛的話語。

楊渥聽到朱思勍這般模樣,不由得笑道:“思勍好小家子氣,也罷,本王今日便饒你了這一注,不取你這兩百貫了,省得下次叫你來,你又找借口推脫!”

朱思勍聽到這裏,不由得大喜,趕緊唱了個肥諾,笑道:“這裏先謝過大王了。倒不是小人怕輸錢,只是範長史私下裏叮囑過,說大王已是淮南之主,身份已與往日不同,不能再像過去那般耽於遊樂,例如馬球,最多一旬只能和大王打上一次,若是打得多了,範長史定會責怪!”

“好個範思從,連本王打馬球都管!”楊渥頓時不樂,原來自從他繼位以後,範思從便不斷對其勸諫,希望他減少飲酒打球,謹慎行事,在楊渥的舊部之中,彪悍勇武之士不少,但能夠像範思從這等不顧利害,敢於直諫的卻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