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絕路(一)

隨著一陣隆隆的鼓聲響起,各處營盤的將佐紛紛向呂方帥旗下的小丘匯集過來。王茂章看了看這些因為剛剛取得巨大勝利而意氣昂揚的虎賁們,又回頭看了看站在獵獵節旗之下的呂方,這個正處於黃金年齡的男人,在耀眼的陽光照耀下,平日裏看起來頗為尋常的容貌此時看過去也仿佛天神一般。王茂章不由得下意識的移開了目光,心中一時間也不知是喜是憂。

幾乎是在同時,徽州績溪淮南軍大營,卻是完全另外一番景象。軍官們正盡可能快速的收束自己的部屬,整理行裝,準備撤離營地。至於大量剛剛征集來的糧秣資財還有多余的軍械,一律全部就地焚毀,以為被敵軍獲得,甚至就連淮南軍士卒本身的行裝,也必須輕裝。雖然陶雅在得到了王茂章投敵,廣德已經落入鎮海軍之手的驚人消息後,盡可能嚴密的封鎖了消息,但是他的這一系列舉措本身就暴露出很多了。那些正在離開營地的淮南軍的士卒們不斷的回頭,看著營地上升起的濃煙,那些濃煙的下方正是燃燒著的糧食和軍械,這些東西有的是從寧國好不容易才運到這裏的,有的是從徽州征集到的,都花費了偌大的本錢,本來是用來供應他們進攻兩浙的。可是現在卻被毫不吝嗇的全部燒掉了,這一切只能說明一個事實,他們這次再也不會回來了,起碼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是不會回到這裏了。想到這裏,這些軍士的士氣就跌落到了谷底。

王啟年跌坐在帳中,閉目養神,這些日子來他幾乎就是在這帳中渡過的。每日三餐都是看守的士卒送進來的,待他吃完了便再將碗筷餐具送出賬外,除了方便的時候,幾乎未曾出過這頂帳篷。他知道自己身處嫌疑之地,多說一句話,多做一件事都是錯,既然陶雅已經向其交了底,王啟年索性躲在帳中,倒是舒坦的很。

眼看早已過了早飯時分,可送飯的士卒好似忘了一般,連個人影也沒有。王啟年雖然有點奇怪,但他在軍中歷練久了,行軍打仗啊的時候多吃一頓少吃一頓司空見慣的事情,便只是在帳內靜坐相待便是。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送飯的人始終未來,外間的動靜卻越來越大了,依稀可以聽到哭喊哀求之聲,空氣中還飄來東西燒焦的味道。王啟年不由得生出疑念,陶雅治軍極嚴,平日裏便是多一聲咳嗽也聽不到,更不要說他所處的地方乃是淮南軍的後營,糧食軍資多半便在附近,這些東西多有易於燃燒的,若是失火了可不是開玩笑的,難道是不小心走水了嗎?

想到這裏,王啟年站起身來,快步向帳外沖去。他掀開簾幕一看,一副可怕的情景出現在他的面前,不遠處的十幾個草料堆上火光沖天,更遠的地方可以看到正在行進的淮南軍行列,看方向應該是往東回宣州寧國去了。不時有後營的士卒奔走而過,都或提或抱大小包裹,往幾輛大車上丟擲,顯然也是要走路的模樣。

王啟年看到這般景象,不由得又驚又疑,也不知道自己在帳篷中呆著的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本來形勢一片大好的淮南軍現在卻是一副大難即將到來的模樣。他趕緊高聲呼喊那些來回奔走的兵卒,可那些兵卒卻好似聾了一般,只顧著將各種包裹往大車上搬運。王啟年正要抓住一個問話,一旁卻傳來一陣哀求拉扯的聲音,轉身一看卻只見兩人正拉拉扯扯扭作一團,好似正在爭執什麽一般,他趕緊快步趕了過去,卻聽到一人呵斥道:“你這廝好生可惡,我既不是後營醫官,又不是虞侯,你拉住我不放作甚。還不快快放手。”說著話那軍漢猛的一把將對方摔倒,自顧抱著東西便要走。

那軍漢得了解脫,正要邁步,卻只覺得左腿一緊,卻是邁不開步子,低頭一看卻是被摔倒那人一把抱住了腿,死死不放,一邊嘶聲喊道:“你說你不是醫官、虞侯,可為何將大車盡數奪去了,傷病的兄弟們沒有車輛又如何上路,你要走不打緊,可不能連車子都拿走了。”地上那人臉色蠟黃,話剛說完便劇烈的咳嗽起來,顯然是處於病中,尚未痊愈。

被扯住軍漢奮力掙紮,可地上那病卒被在地上拖得臉上劃破了好幾個口子,血流滿面,可咬緊牙關就是不放手,死死抱住對方小腿不放。那軍漢沒奈何,只得放緩口氣道:“你這般是作甚,我這也是上司的軍令。你也是吃慣了軍糧的,須知道軍中自有法度,你們這些病人上司自有安排,自管在帳中安心等待便是。”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對方手稍一放松,自己便立刻脫身離去,以對方久病的身體,又如何追的上自己。

“你休得誆騙我,陶帥的軍令是各軍須得輕裝,連糧食軍械帶不上的都放火焚毀,可你們往大車上搬得到底是什麽?分明是私下裏弄到的財帛。再說現在連軍械糧食都燒掉了,何況我們這些病卒,只怕我一放手就再也拉不住你了。”那病卒雖然力弱,可腦子可清醒的很,一條條一樁樁說的分明,讓旁觀的王啟年不由得暗自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