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覲見(二)

隨著那文吏將一大串頭銜劈頭蓋腦的砸了下來,使團眾人還來不及弄明白其中的涵義,便條件反射般嘩啦一下全跪了下來。那副使跪伏在地上,偷眼觀察四周兵卒的靴子。

“不會就這般把我們全抓起來吧!”那副使一邊小心觀察一邊暗自想道,突然他發現身旁有兩條腿膝蓋還沒有彎,擡頭一看,卻是高寵,只見高寵如同一根木樁一般站在一片跪伏的人群當中,顯得格外的刺眼,那副使趕緊小心的拉著好友的衣衫,壓低嗓門道:“快跪下來,快跪下來呀!”可那高寵卻好似發癡了一般,只是傻傻地站在那裏,口中猶自念叨有詞,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正當那副使又急又怕的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高君,自淮上一別,我們有十年未見了吧,今日故友重逢,當真是可喜可賀呀?”

“莫非說話這人便是呂方?”那副使正暗自思忖,便聽到高寵的應答聲:“豈敢豈敢,高某如今是閣下的階下囚,生死不過是你顧念間事,又豈敢稱朋道友呢?”

副使聽到呂方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旋即笑道:“高君說笑了,想必是驛館的下人們伺候不周,惹得高君不快,某家回去後立刻責問有司,定然給高君一個答復!”

“那倒不是,驛館上下都十分周到,只是這般甲士環立,利兵誰阿的樣子,以呂相公當年領著千把流民就敢打劫楊王商隊的膽略,只怕是用不著的吧?”

副使這時微微擡起了頭,看了看呂方的模樣,只見這如今已經聞名天下的梟雄,身披紫袍,頭戴金冠,身材修長,頷下留了微須,臉型圓潤,眉目清秀可喜,此時被高寵的搶白弄得有點尷尬,倒沒有傳說中那心思深沉,殺伐果決的模樣。

這時呂方身後走出一名青衣侍者,高聲應答道:“這便是高君說差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吾主已經是朝廷藩王,方面大員,俗話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些不過是應有的鼓吹儀仗罷了。在下聽聞高君乃是淮南俊傑,先吳王信重的人物,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高寵聽到這侍者聲音尖利,不類男子之聲,上下打量了一下,只見方才說話那青衣侍者約莫五十左右,頷下無須,心下已經了然,冷笑道:“想不到呂相公用人倒是不擇其類,連閹賊都有。”

呂方回頭看了看施樹德,此人出言之後,便回到自己身後,低頭垂目,好似根本沒有聽到高寵對自己的辱罵之詞一般,暗想:“也怪不得古代帝王都喜歡用太監,像這等幾乎沒有自我的工具,比較其文臣來,實在是太好用了。”只是他此次來的主要目的並不是和高寵爭辯,便轉而笑道:“今日來見高君,只敘舊情,這些繁文縟節便罷了吧。”說罷呂方做了個手勢,那些親衛便從屋中出去了,旋即仆役便從外間流水般進來,將屋中清理幹凈,又擺上幾按酒肴,使團的隨員們紛紛站起身來,不自覺地將像高寵靠攏,擠成了一團。

不一會兒,屋內便整理停當,酒肴飄香,呂方自顧到了上首坐下,伸手在旁邊的幾案上拍了拍,笑道:“請坐,呂某前些日子有些庶務纏身,今日便借了這驛館,聊盡地主之誼,與高君一敘舊情!”

高寵看了呂方一眼,只見剛才那個說話的老太監站在他的身旁,身後還站著兩名青衣侍者,腰垮配刀,衣服下面鼓鼓囊囊的,顯然是穿了甲胄,其任務實在是不問可知。他此時心中還有一點疑問尚未求證,便也不推辭在呂方右手邊的幾案坐下,使團的其他隨員見高寵動了,趕緊隨之按次序坐下。

酒宴開始之後,呂方便接二連三的向高寵敬酒,說些過去在淮南軍中的趣事,眾隨員自然不敢此時掃了他的興致,幾個膽大的也紛紛陪笑湊趣,所以雖然高寵神色郁郁,好像別有心事,場中的氣氛也還過得去,不至於冷場。

呂方幾杯酒下肚,突然感嘆道:“當年在淮上時,雖然由於情勢所迫,不得已得罪了高、王二位,但呂某對二位的節操和本事都敬佩的很,希望日後能夠隨二位驥尾,效忠楊王,做出一番事業來,只可惜世事弄人啦!如今楊王英年早逝,棄我等而去,當真是可悲可嘆啦!”

座中人聽到呂方這番話,不由得個個腹誹道:“楊行密死了只怕天底下最開心的人就是你,還在這裏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呂方當真是厚顏無恥。”可嘴上還是頌詞如雲,只是有的人偽裝的功夫還不到家,臉色有些古怪,倒好似便秘一般。

高寵卻是不給呂方顏面,雙眉一軒,冷聲道:“楊王嫡裔尚在廣陵,呂相公大可與我同去廣陵,何必在這裏徒自感傷?”

眾人聞言個個大驚失色,高寵這話簡直就是指著呂方的臉罵他惺惺作態。此時外間站滿了他的軍士,只要咳嗽一聲,屋內的人便沒有一個能夠活下來,他高寵自己求死也就罷了,可不能拖著大夥兒往死路上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