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哭窮(二)

“罷了,都起來吧,這些日子也勞煩諸位了!”為首的那人從坐騎上下來,伸手扶起玄機,此人身著錦袍,正是呂方,自從沈麗娘產下幼子以來,他抽得出空便趕往靈隱寺,探望母子二人,他好幾次都開口想要勸說沈麗娘搬回府中靜養,也方便些,可平日裏十分溫順的麗娘不知是什麽緣故,執拗的很,只說這靈隱寺中清凈的很,又有菩薩庇佑,一定要呆到滿月以後才肯回城中去。呂方雖然不信什麽菩薩庇佑的鬼話,可這山間空氣新鮮,無人喧鬧,便和後世的療養院一般,產婦生產後往往心情容易抑郁,便依了沈麗娘,自己在杭州城與靈隱寺間奔走。

“豈敢豈敢!呂相公說的哪裏的話,貧僧等不過是盡了本分罷了!”玄機臉上滿是諛笑,隨即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道:“公子出世之時,赤霞滿天,紅光入於室中,香氣彌漫,有此吉兆,將來定然是貴不可言啦!小寺能夠做公子的出身之地,那是榮幸之極呀!”

聽了玄機的話,呂方身邊幾個聽到的親兵臉上都是喜色,隨著唐昭宗死去的消息逐漸被傳播開來,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明白這大唐的三百年江山就要到頭了,在這個鼎革之季,誰都希望跟隨的主公能夠一統天下,至少也能割土為王,自己也能夠當個從龍之臣,蔭庇子孫,聽到這主持說的這麽有鼻子有臉的,莫不是這二公子將來是九五之尊的命數。倒是呂方臉上神色倒是怪異得很,倒好似走路不小心踩到了臭狗屎一般。

“自己以前讀歷史書每次讀到描述帝王降生時各種異象時,還經常嘲笑那些編史書的家夥也不變變花樣,幾千年來都差不多,想不到今天竟然落到自己兒子身上。”呂方心中暗忖道,他自然不信那個玄機和尚的鬼話,可偏偏又不能當面揭破,畢竟這個謊話對自己還是有點好處的,只得強笑道:“想必是時候湊巧,霞光正好照到產房罷了,犬子豈有那等貴命,主持想必是搞錯了。”

玄機見呂方這等模樣,心下不由得打起了鼓,這呂相公眼看是要做兩浙王的人了,為何對自己方才的那股子造勢的話好像並不高興的樣子,他本是個極精明的人,心念閃動間,突然想到:“糟糕,好像呂相公早已立了嫡子,我說這個次子貴不可言,那那個嫡子又放到哪裏去呢?”想到這裏,他趕緊強笑道:“呂相公說的是,貧僧淺陋之處,還望相公見諒。”

呂方倒沒有猜出玄機心裏那麽多彎彎繞,他心中思念嬌妻愛子,哪裏還有心思在這裏和這個老禿驢磨嘴皮,口中道:“罷了,罷了,我們先上山吧,主持有何事我們在路上邊走邊說吧。”

那主持趕緊躬身讓開,旁邊早有青壯僧眾擡了具乘輿來,原來靈隱寺的山路頗為陡峭,騎馬頗不方便。呂方也不客氣,自顧上了乘輿,那玄機便在乘輿旁隨行,一行人便往寺院行去。

玄機在呂方轎旁隨行,嘴裏說著山間景致來歷,心裏卻在想著如何才能把話頭扯到自己想要說的事情去,本來像這次呂方前來,他只需在寺門處迎候便可,不必如此辛苦,可他偏生要在山下迎客廳相侯,就是為了多些與呂方相處的時間,好找個好機會提出要求來。這玄機歷經世事,深知“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的道理,往往越是地位高的人物反而越是好說話,偏生是那些地位卑下的小人物往往反而死死咬住,難纏得緊。

玄機邊說邊想,腳下卻不留神,被石階絆了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乘輿上的呂方看到了,趕緊吩咐停下來,一邊笑道:“主持這般年紀,為何不再多準備一副轎子。”

玄機本欲說自己身份卑微,不敢與呂方一同乘坐乘輿,話剛到了嘴邊,又靈機一動,改口道:“相公有所不知,敝寺這兩年來開支甚是緊張,全寺僧眾都是步行,便是這乘輿,還是臨時從庫房中翻出來的。”

呂方聽了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答,玄機身旁的幾名僧眾心領神會,紛紛應和,指著自己身上的僧袍說寺中已經數年沒有發僧袍了,許多僧人迫於生計,也離開寺院遊方去了,眼看這東南一大叢林便要消亡了。

呂方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那些僧人的用意,自從自己去丹陽以來,佛教寺院便是自己的主要動手對象,因為歷朝歷代,佛教寺院都有著免稅免役的特權,他們蔭庇大量的人口,形成了半獨立的宗教勢力。呂方占領兩浙之後,更是利用各種機會,對轄下的多處寺院加以各種限制和打擊,沒收土地,征收度牒錢,解散僧兵,料理民籍,各種手段不一而足。靈隱寺自然也不例外,在呂方自己的印象中,光是沒收的田地就不下五千畝,也無怪乎這老和尚要在自己面前哭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