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哭窮(一)

看到呂九郎這般模樣,呂雄心知對方已經心服,他這才松了口氣。天下只有千日做賊的,斷然沒有千日防賊的,自己今天攔得住,明日攔的住,可總不能日日去防著吧,畢竟這些人乃是呂方的心腹中堅,若是連他們都出了問題,不用外敵來打,自家就會完蛋,不過這幾個家夥行事沖動,方才那番行事又讓太多人知道了,讓他們留在杭州也是禍根。想到這裏,呂方點了點方才那幾個要跟隨呂九郎去殺沈麗娘的漢子,沉聲道:“你,你,還有你,回去後都給我準備好行裝,後天都隨我去徽州。”

那幾人還有些稀裏糊塗,一人摸了摸腦袋問道:“雄哥兒聽到消息了,怎麽我沒有接到陳司馬的凋令呀!”

“蠢貨!”呂雄沒好氣的罵道:“你們幾個行事這般莽撞,幾杯黃湯下肚,連襲殺主公愛妾的話都說出口了,我還敢讓你們留在杭州給大小姐惹麻煩?明日我去找大小姐說說,徽州那邊瀕臨宣州,乃是邊防重鎮,我身邊缺幾個得力的手下,便讓你們去那邊幫我一把。其實聽主公的意思,他也想提拔幾個族中兄弟,可偏生也沒幾個長進的,拿得出像樣的功績來,這次‘度田料民’那個羅仁瓊就幹的不錯,不就當上了台州刺史了?”

呂雄這番話說完,被點到那幾人個個面有喜色,仿佛自己不久後也能升官一般,倒是旁人中有幾個心思深點的,從呂雄的話中倒是聽出了點意思:他莫不是害怕之後有人去呂方那邊告發,首先將這幾個多事的家夥帶到徽州,那邊與敵國接壤,到時候若是呂方怪罪下來,便說已經懲治過了,若是挨不過去,隨便找個回不來的任務便料理了,誰也不為難。想到這裏的,那幾人不由得垂下頭去,害怕旁人從自己的臉色上察覺自己的心思,惹來禍事。

屋外的屠武聽到這裏,已經大概明白了屋內眾人大概說的是什麽事情。他看了看天色,明月已經升到了樹梢的高度,時候已經不早了,若是此時有人去驢車那裏付炭錢,發現自己不在,叫喊起來,只怕會惹來殺身之禍。想到這裏,屠武小心翼翼的爬下地面,又將自己那個吃剩東西的瓦曾藏到樹叢中去,這才快步往自己驢車所在的院落跑去,可能是宅邸的仆役都在應付宴請的緣故,屠武這一路上竟然沒有沒有被人發現。待到他跑到那側院中,只見木炭還是在原地,只是自己的那兩頭叫驢已經將套在嘴上的料袋裏的麥麩吃幹凈了。

屠武此時也不著急了,先打了桶水給叫驢飲了,又在柴房中找出些幹草來,可能是用來給夜裏的更夫休息用的,扯了些給驢子吃,自己便躺在那些幹草上,回憶起方才在屋外聽到的那些話來,突然屠武狠狠的罵道:“那些家夥好不知足,能住上這等宅院,吃上這等美味,整日裏還要殺這個,燒那個的,要遭報應的,死後定然被菩薩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的。”

唐末時,隨著佛教思想的傳播,因果報應之說已經深入人心。屠武在草堆上翻來覆去,不知是怎麽回事,平日裏腦殼一沾床便呼嚕打得山響的他只覺得渾身上下就是不得勁,怎麽也睡不著了,腦海中總是不斷閃現著一個念頭:“他們是人,自己也是人,為什麽他們能住大房子,吃美味佳肴,自己卻只能睡在幹草堆上,喝菜粥,菩薩總說眾生平等,可那美味的肉團子和菜粥又怎麽平等的起來?”這個從生下來便在山中打柴燒炭的勞苦漢子第一次失眠了。過了許久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在睡夢中他依稀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綾羅綢緞,躺在大木床上,面前擺滿了美味佳肴,還有滿屋的仆人婢女伺候著,吃的滿臉的油光,就好像昨夜屋中的那些人一般。

次日清晨,屠武依稀聽到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他睜開眼睛,卻是那引自己入府的老漢呂十七。只見那呂十七臉上頗有歉色,笑道:“不好意思,昨夜我家主人宴客,人手不夠用,竟然把這位兄弟給忘在這裏了,還請見諒。”說罷,呂十七還做了一揖。

屠武趕緊讓開,道:“不礙事,不礙事,某這粗胚身子,在山上也就是睡的草鋪,就算昨日沒忘,時候也晚了,也來不及趕回山上。只是請老丈今日早些將錢米給了,也好回山上去。”

“那是自然。”呂十七正待叫人來稱量木炭,旋即問道:“你昨日晚飯都沒吃吧。”不待屠武稱謝,呂十七便回頭下令道:“你們來稱量一下木炭,順便取些粥餅來,給這位兄弟吃。”

不一會兒,兩人便取來一木桶米粥還有一疊麥餅,呂十七笑道:“屠兄弟請慢用,若是吃不完的,便請帶到路上吃吧。”

屠武謝過後,便吃了起來,這米粥與麥餅都只摻了很少的雜糧,便是尋常的中產之家,也未必能日日吃上這等食物,更不要說像他這等在山間燒炭的賤民了。若是在昨夜沒有吃過那瓦曾之中的東西之前,屠武自然是會十分暢快,可此時的他心中卻別有一般滋味,自己整日裏在山間伐木燒炭,辛苦之極,可是連別人給仆役的飯食一年都吃不到幾次,像這等日子過得還有什麽意思,還不如搏一把,如果能過上這等日子,那怕五日十日,也勝過在山中數十年了。想到這裏,他將手中的粥碗丟到一旁,猛的撲倒在呂十七的面前猛磕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