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趕回(一)

施樹德聞言,趕緊停止抓撓,躬身稱謝。只見說話那人形容魁偉,形容可親,好似天生便帶了三分笑容一般,正是高奉天,伸手扶起施樹德道:“公公從北方來,這江浙之地雖不如北方苦寒,但多有江河湖泊,濕氣重,到了冬天別有一般難熬,公公不可大意了。”

一旁的陳允哪裏看不出高奉天向施樹德示好,不由得腹中大罵對方無恥,為了壓到自己,居然向一個老太監出言討好,可眼見得雙方正處於勢均力敵狀態,便好似那搖擺不定的天平一般,這老太監就算是根稻草,說不定放到哪一邊便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也罷,若是二十年前,這幫宦官執掌大權的時候,天下英雄哪個不在他們面前屈膝,只當是拜死人了。”陳允轉瞬之間已經下了決心,微微一拱手,輕聲咳嗽道:“公公,你這番從廣陵來,一路跋涉,辛苦的很啦。”他畢竟出身士人,比起在寺廟裏長大,整日裏和鄉間民眾打交道的高奉天來,還是不大拉的下臉面,只是道了聲乏。

在路上李銳已經將鎮海軍內部情形一一與施樹德說明,像陳允與高奉天這等呂方麾下的巨頭,自然不會漏過。施樹德見他們兩人如此這般,心下早已明了,臉上早已現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起身拜倒在地泣聲道:“老奴刑余之人,犬馬一般人物,不敢勞二位詢問。先帝大行,本應隨之而去,只是弑主之賊尚在,一介殘軀才苟延至此,只求能生見其得報。”說到這裏,連連叩首,額頭和青石地面的砰砰撞擊聲回蕩在空曠的大堂上。

呂方坐在上首,高、陳二人的那點小手段他自然明了,不過在一定得範圍內他便裝作沒看到便是了。這施樹德伏在地上,頭發花白,儀容枯槁,滿臉都是風霜之色,那幾下磕在地上著實用力,隱約間地板上已經有了血跡,不由得暗自感嘆,雖然說唐代宦官執掌禁軍,聯絡外藩,賣官鬻爵,威逼天子,實在不是什麽好玩意,可到了最後唐王朝最後覆滅的時候,保持忠誠並為之奔走的那些人裏也有不少就是他們,對於這樣的人,呂方的心裏不能不生出一股好感。

“施公公請起!”呂方站起身來,上前兩步,將施樹德扶起,柔聲道:“公公乃是先帝身邊的人,不必多禮,既然來了杭州,便請在呂某這裏安心住下,好生將養便是。”說著便將施樹德扶到木凳坐下。

待到施樹德坐穩,呂方問道:“施公公,我先前聽李銳說吳王病危,廣陵那邊形勢緊張,滿城都是甲兵,連判官周隱的居所都被重兵包圍,長江渡口也被封鎖,只怕又要再起刀兵,不知這是否屬實呀?”

“要到戲肉了。”施樹德暗忖道,呂方的這番問話其實是兩個問題,第一個是問李銳所轉述的事實是否當真,這個問題很好回答;而第二個問題是是否會再起刀兵,這個問題就很難回答了,畢竟一場死了十來個人的一場火並是起刀兵,像高駢死後淮南打了八年也是起刀兵,這之間可有天壤之別呀。施樹德微微沉吟了一下,反問道:“呂相公,咱家離開廣陵時,的確有聽聞吳王病重,城中氣氛也頗為緊張。只是樹德愚鈍的很,不知為何李壯士以為會有刀兵。”

聽到施樹德的回答,陳允冷哼了一聲,臉上微有怒意,他偷偷看了呂方一眼,只見呂方臉上淡淡的,也看不出心裏到底想的什麽,一咬牙開口問道:“吳王病危,其子暗弱,如何能壓服諸將,自然有刀兵之事。”

“若淮南有事,您以為當如何行事?”

“自然是舉義幟!”陳允說到這裏突然住口了,發現自己中了這老太監的套子了,且不說現在還沒有楊行密已死的消息,就算確定了楊行密已死,自己作為呂方的部屬,在主上還沒有表態的情況下,在施樹德便捅破這層窗戶紙,是很不妥當的。

“若吳王已經仙逝,施公公以為繼任之人當如何行事?”呂方好似根本沒有看到陳允方才的失禮行為,徑直問道。

“若是其子楊渥即位,定然會對外用兵,若是其余部屬,會與四鄰修好。”施樹德不假思索的回答,顯然他在路上便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考慮了很久了。

“那又為何呢?”呂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神色。

“楊渥年不到三十,以幼主繼承大位,其部屬皆為其父宿將,威福自重已久,如何號令的動?只有速立大功,以壓服之,是以彼定然會盡快對外用兵。若是楊行密舊部,定然是老成之輩,深知如今淮南已具有形勝之地,朱溫弑主之後,定然四面受敵,無力大舉南侵,南方又無有強藩,與其冒險外侵,不如防備內部的昔日同僚。”

聽到施樹德這一番分析,呂方不由得暗自點頭,這老太監別的不說,對於人心的權力欲望倒是洞察很深,自己的這幫手下更多的從雙方實力對比來分析形勢的發展,而他雖然對這方面所知不深,可另辟蹊徑,倒是別有一番洞天,再稍一考慮,便已經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