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天崩(二)

此時正是一日當中最熱的時候,空氣裏好似點了一把火,陳允的額頭上大粒的汗水不住的冒了出來,不一會兒,袍服的胸前便濕了一大塊,可他連擦拭一下也顧不得,只是奮力前行,自從攻取杭州之後,陳允便暗中以宰相自許,益發注意氣度舉止,平日裏唯恐多說了一句話,多走了一步路,可今日卻不知發生了何等事,將往日裏那番修飾注意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轉眼之間,一行人便到了沈麗娘所居的那處小院,從府門守吏口中得知,昨夜裏呂方便是留宿在此處,守在門口的胡姓老兵見來者是陳允,趕緊打開院門,那老兵是淮上舊人,資格甚老,由於在丹陽時斷了右臂,無法上陣,又是孑然一身,無人奉養,呂方便將其安排在府中做事,算是與他奉養,平日裏也無人以尋常仆役相待,便是沈麗娘看到了,也要叫上一聲胡老爹,加上此時呂方勢力初成,也沒有後來那麽多繁文縟節,這胡老爹看到陳允這般匆忙,上前笑道:“陳掌書這般匆忙,又有何等要事,昨夜相公睡的甚遲,只怕現在還高臥未起,不如且先在老朽這裏喝口水,待通傳一聲可好?”

陳允此時正是心急如焚,見那守門老兵居然還敢開口打聽,更是發作起來,怒喝道:“你也是軍中出來的,這等軍機大事還敢開口?若非看在你這斷臂份上,立刻便拖下去亂棍打死,還不快去通傳主公?”

那守門老兵被陳允削了臉皮,雖然心中惱怒,可也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趕緊進去通傳,不一會兒便回來通報說請陳允進去。陳允回身扶起那信使快步進得屋來,只見呂方坐在椅上,身上只穿了件月白色單衣,未著外袍,身後的沈麗娘正替他整理發髻,顯然是剛剛起來。呂方看到陳允這般模樣,隨口調笑道:“你怎的這番模樣,莫非天塌下來了不成?”

聽到呂方的調笑,陳允臉色卻越發凝重起來,沉聲道:“不錯,正是天塌下來了。”

聽到部屬這般回答,呂方也收起了輕佻的神情,正要開口詢問,陳允已經上前一步,在呂方耳邊附耳說了一句話,呂方頓時神色大變,沉聲問道:“你確定無疑?”

陳允點了點頭,回頭對那信使說道:“你將事情原委詳細向主公稟報。”

那信使進門便跪伏在地上,聽到陳允的命令,便想要起身答話,誰知他一路在馬背上顛簸了,早已疲憊之極,在地上掙紮了兩下,竟然一下子站不起身來,旁邊的陳允伸手扶了一把才站起身來,結結巴巴的稟告道:“小的受命,前往荊襄販買茶葉,卻聽聞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八月初,今上在洛陽為朱溫部將朱友恭、蔣玄暉所弑,朱溫立官家第九子即位,小人得信後立即向多處求證,確定無疑後便立即乘船南下,又換馬日夜兼程,趕回杭州。”

那信使說到這裏,突然聽得“啪啦”一響,擡頭一看,卻是正在替呂方梳頭的沈麗娘被這消息驚倒,不慎將手中的梳子跌落在地,卻渾然未覺。

“那朱溫又如何應對。”呂方臉上卻是鎮靜自若,讓旁邊的室內諸人不由得暗自佩服,卻不知呂方是一個穿越者,自然沒有唐末時生人對天子那種深入骨髓的敬畏。

“卻是未曾聽聞消息。”

“這倒是奇怪了,莫非朱溫那廝這般愚鈍?”呂方不由得喃喃自語道,作為一個已經在唐末生活了十余年的人,他是在太清楚世人對於天子的那種復雜的感情了,也許那些跋扈的藩鎮可能割據一方,圍攻長安,劫持天子,可是直接殺死這個帝國名義上的統治者,這實在是一個過於膽大而又無利的舉動,尤其是在朱溫還沒有控制這個帝國的全部實權的現狀下,殺死天子的行動本身就會成為一個觸發產生反對宣武鎮的聯盟的事由,那些本來就對強大的宣武軍且恨且畏的藩鎮們雖然對當今天子並不崇敬,可現在總算找到一只最黑的羊了,宣武軍的勢力雖然強大,但是從地理上講,並不是很適合防守,一旦遭到多方面的同時進攻,很容易出現四面受敵,首尾不得相顧的局面,以朱溫的戰略眼光,他難道沒有發現這些嗎?就算是為了塞他人之口,他也至少要將朱友恭、蔣玄暉這兩個直接兇手當作替罪羊交出來,難道他舍不得?呂方搖了搖頭,他可不記得歷史上的朱溫有這麽溫情脈脈。

“呂郎,天子駕崩,我們為人臣得自當依制守孝,寄托哀思。”一旁的沈麗娘再也忍受不住,開口說道,她出身世家,受過的是極為完整的儒家教育,做出的反應自然和呂方這種穿越者截然不同。

“沈夫人說的不錯!主公為朝廷大臣,在這方面須得為兩浙萬民表率。”陳允也表示贊同,的確,既然呂方對兩浙統治權力的合法性是來自於唐王朝,那麽現在依制守孝就是一種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