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天崩(一)

高寵自從跟隨楊行密以來,無論是何等窘境,楊行密都表現的鎮定自若,哪裏見過他這般頹唐模樣,想要開口也不知該說什麽,只得雙手又將書信呈了上去,楊行密接過書信,卻並不看,隨手將信放到一旁,口中喃喃道:“老成凋零,孺子尚幼,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高寵在一旁在看忍耐不住,急道:“宣州乃江南大郡,士民殷富,甲兵堅利,廣德扼守浙西要沖,非肺腑之臣不能居守,台公仙逝後,州中不可一日無主,主公請節哀,速遣人接替。”

楊行密搖頭嘆了口氣,道:“我此時方寸已亂,高郎且為我籌劃,當以何人居守宣州?”

高寵顯然心中早已有了結論,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是司徒,也只有司徒,宣州離廣陵不過兩日路程,台公也就罷了,他人決不可執掌此地。”

楊行密沉吟了片刻,嘆道:“也罷,也只能如此了,你速去擬一封文書,讓渥兒送信至潤州後,便直接趕往宣州,接任宣州觀察使之位。”

廣陵東港,楊渥正裝束整齊,嚴可求站在身後隨行,正要上船,徐溫、張灝二人站在一旁,正在為他送行,自從楊渥判衙內諸軍之後,便成了徐溫和張灝的頂頭上司,這兩人由於督領廣陵親軍,隱然間與外州諸將頗有隔閡,便對楊渥頗為逢迎,不知不覺間便成了一個小集團,今日正好徐溫未曾當值,聽說楊渥要出行潤州,便趕來相送。

“時辰不早了,某家父命在身,不好耽擱,便上船了,二位請回吧。”楊渥拱了拱手,便要轉身上船。正當此時,遠處突然飛馳來一騎,高聲疾呼道:“那邊可是楊司徒,且慢上船,吳王有急書傳來!”

楊渥頓時臉色大變,口中自言自語道:“我剛剛離開王府,父王又有何事須得這般匆忙?”

說話間,那騎已經到了跟前,馬上騎士翻身下馬,楊渥看得清楚,這人正是楊行密的貼身護衛,心下已經無有疑心,上前一步問道:“有何事這般匆忙,莫非父王有什麽意外不成?”

那護衛從背上包裹取出一封帛書,沉聲答道:“大王一切安好,只是吩咐小人將這書信交予司徒,信中內容機密,卻是不得知曉。”

聽到父親無恙,楊渥這才舒了口氣,接過帛書,查看過印鑒無誤後,拆看細看,這一看卻是臉色大變,一旁的嚴可求看了,沉聲問道:“公子,這信中說的何事?”

楊渥冷哼了一聲,將書信遞給嚴可求道:“父王要讓我出廣陵,去當那勞什子的宣州觀察使。”

徐張二人不由得臉色大變,他們都是名利場打滾的人,立刻想到莫非楊行密有了更換繼承人的主意,否則為何在這緊要關頭把楊渥調出廣陵,那宣州觀察使雖然位高權重,但在即位的緊要關頭,怎麽也沒有在廣陵來的方便,莫非自己二人投錯了主子,張灝性子粗疏,最是沉不住氣,第一個發問道:“怎會如此,司徒乃吳王嫡子,自古太子監國,豈能輕出?”

徐溫卻是細心多了,皺眉問道:“公子去宣州,那台將軍呢?莫非回廣陵?”

楊渥冷哼一聲,答道:“台老將軍去了,父王才讓某家去宣州的。”

徐張這兩人這才松了口氣,看來是台蒙突然去世,楊行密一時間也找不出信重的將佐去宣州這個要地,便讓親子去,順便也增加一些獨領一州的經驗,倒不是要換人。可兩人隨即想到台蒙與楊渥的關系非淺,當年平叛田覠時,楊渥便跟隨在台蒙身旁,學習兵法,台蒙待其如親子一般,可如今台蒙過世,楊渥第一個想到的卻是自己要出廣陵,天性實在是涼薄的很,跟著這樣一個主子,自己前途只怕也堪憂的很,想到這裏,徐張二人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的目光中都看出一絲寒意。

楊渥年紀尚輕,又是個草包脾氣,哪裏能看出徐張二人這點小心思,口中抱怨了兩句,便要上船,徐溫靈機一動,假作離去,待張灝走遠了,卻又回頭趕到楊渥身旁,輕聲道:“公子,大王年老多病,而遣嫡子出廣陵,此必奸臣之計,他日若有廣陵來書相招,除非在下使者或者大王親書,慎無前來,切記切記!”

說到這裏,徐溫解下腰間銅符,一刀斬作兩段,取出一段遞給楊渥道:“那時便以此符信為暗記,來信者如有此銅符,契合無誤,方為溫之信使。”

聽到徐溫這般說,楊渥才警醒起來,那朱延壽為其父裝病相招,稀裏糊塗便丟了性命,可是殷鑒不遠,看到徐溫這般替自己著想,楊渥拜謝泣答道:“徐公厚恩,渥銘記在心,他日若為淮南之主,富貴當與公共之。”

徐溫趕緊讓開,不敢受楊渥的拜謝,楊渥起身後恨聲道:“定然是高寵那狗賊出的奸計,先前他便要趕我出廣陵,如今又施故伎,待我繼承父王之位,定要將其亂刀分屍,方得泄我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