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銅炮(一)

李、秦二人都是跟隨楊行密多年的老將,在淮南諸將之中,並非只懂得彎弓舞刀的尋常武夫,見識頗為甚遠。因此在大勝之後,兩人都並無尋常將士一般的狂喜,卻不約而同的為遠在杭州的呂方而憂心。兩人對坐苦思了半晌之後,秦斐搖頭嘆道:“田、安二人與其交情甚篤,起兵前定然與其聯絡過,如今他卻坐壁上觀,定然是有腹心之憂,無暇對外罷了,聽說此人年紀不到四十,行事便如此老道,現在他羽翼未滿,吳王在世,還有人能壓他一頭,若是他日待其羽翼豐滿,我輩老成凋零,卻不知何人可以制之。”說到這裏,秦斐語氣中頗有不豫之意,顯然對楊行密之子楊渥的能力並不樂觀。

“秦將軍休得胡言。”李神福的語氣突然變得極為嚴厲起來:“王上有子早已長成,國有儲君,你我都受恩深重,豈能有這等想法,若是讓旁人聽到只怕會惹來禍事。”

秦斐趕緊躬身謝罪,話說到這裏,兩人也不好再說下去了,便各自歇息去了。

杭州、鎮海節度使府,呂方在坐在案前,幾案上堆積的公文如同小山一般,眼下他的事業還是草創階段,而且作為一個穿越者,進行的事業很多都是“前人”未曾開辟過的道路,所以他只有效法前世的“先賢”,那杭州郭下的余杭縣作為“特區”,什麽東西都先開個試驗田,美其名曰“摸著石頭過河”,有了成效再推廣開來。如此一來,這些毫無先例的事情如何處理,那些縣吏便不得不向高奉天和駱知祥二人請示,這兩人雖然也是能吏,可對於呂方那些異想天開的想法也頗為頭疼,也得諸事請示,於是雖然戰事平息了下來,呂方肩膀上的擔子反而又重了好幾分,這些日子來幾乎天天吃睡在府中,連二位夫人的院子都未曾去過一次,倒不是呂方勤勉到了極點,只是每當想起前世看過有關五代十國的書籍,裏面描述壽終正寢的軍閥可是屈指可數,他便覺得背上生出一股寒意,先前的困乏厭倦之意早就拋到爪哇國去了。

待到處理完畢手上的一份文書,呂方只覺得渾身一陣酸痛,不由得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看了看一旁的水漏,竟然不知不覺間已經快到初更時分。便隨手取了佩刀,想要到院中松松筋骨,也好出身汗,好睡個踏實覺。

呂方剛出得院來,舞了一路刀下來,便覺得有些氣喘,較之舊日裏幾乎日日陣前廝殺時候的自己那是退步不少了,正暗自感嘆間,卻看到院門走進來兩人,為首一人身作緋色官袍,面容清朗,雙目有神,乃是少見的美男子,正是呂方節度府中判官高奉天,另外一人矮了少許,身上披了件玄色葛袍,頭上戴了一頂纀頭,墜後了高奉天兩步,正小碎步跟在後面。

“主公,鑄炮的事情有進展了。”高奉天走到呂方身旁,低聲稟告道。

“此事當真?”呂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攻取杭州之後,手頭寬裕了不少,便讓高奉天暗中搜集兩浙的有名銅鐵工匠,尤其是為各家寺廟鑄造大鐘、銅鐵佛像的工匠,集中起來為鑄造火炮做準備,他也知道這項事情要很長時間的工藝積累,卻沒想到這麽快便有了結果,說話間已經竟然顫音。

“在下豈敢欺瞞主公。”高奉天已經側過身子,伸手指向身後那漢子,道:“鑄成這第一尊火炮的便是此人,諸般事宜,主公問他便可。”說到這裏,高奉天對站在丈許開外的那漢子高聲道:“陶舍兒,這位便是呂使君,還不過來拜見。”

那漢子正躬身站在一旁。聽到有人喚自己,趕緊碎步疾趨過來,撲倒在地高聲道:“小的陶大拜見呂相公。”言罷便緊緊伏在地上一聲不吭,連頭都不敢擡起頭看一下。

呂方見他這般模樣,不由得笑道:“快些起來,你這般趴在地上,讓我如何問你的話。”

那陶大聽到呂方的聲音,才小心翼翼的慢慢站起來,可是還是弓腰低頭,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看他裸露出的皮膚黝黑粗糙,滿是煙塵之色,也不知是天生皮膚黑還是太臟了。

呂方看到他這般模樣,倒想起年少時在父親鋼廠中玩耍時,所遇到的爐前工,也是這般模樣,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暖意,語氣也不自覺柔和了不少:“陶師傅,且站直了身子說話,這番差事你若是做得好,不要說賞賜財帛,便是封妻蔭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哪裏哪裏,給官爺們幹活就是我輩的本分,能得財帛就是逾越了,那裏還敢貪圖官爵。”那陶大依呂方要求站直了身子,呂方這才看清了他身形頗為魁梧,就是比高奉天還高上半個頭,只是方才他蜷縮著身子,看起來才比高奉天矮了,一張黑臉上也滿是愁苦之色,好似有五十開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