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徐溫

呂方正尷尬間,趕緊笑道:“正是在下,某上得堂來,只看到都是人,也不知道該坐在哪裏。”本來如果是昔日幕府之中,像這種大型的宴飲都有專門的校尉擔任導引,可楊行密出身草莽,平日裏又未曾有這麽大型的宴會,居然出了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紕漏。搞得呂方十分尷尬。

那人好像對宴會的情況十分熟悉,不過一會兒便將呂方帶到了位置。呂方一面連連稱謝,一面打量來人,只見此人身形魁梧,長了一副圓臉,臉色微黃,頷下三縷長須,看上去尋常的緊,扔到人堆裏再也找不出來,身上穿了一件七八成新的圓領袍服,應是楊行密幕府中的將佐。呂方正要開口詢問姓名,那漢子拱了拱手,笑道:“呂使君且請安坐,末將還有些事情要打理,若無什麽要吩咐的,便失陪了。”

那漢子說罷正要轉身離去,呂方道:“且慢,這位兄弟忙活了半天,某家連個姓名都不知曉,這如何說的過去,正要請教上下。”

那軍漢倒是謙和的很,抱拳行了一禮,笑著答道:“末將姓徐名溫,忝任楊王幕府押衙,今日得見呂使君威容,三生有幸。”

呂方頓時吃了一驚,脫口而出:“莫非你便是那個‘徐婆子’。”原來這徐溫他初入淮南軍中時是聽聞其名,此人在楊行密手下驍勇善戰的“淮南三十六英雄”中是個異類,其人加入楊行密軍中資格甚老,可並無什麽戰功,雖為武人,可一直只是做些檢點錢糧,整理文書之類書吏的事情,並無破陣斬將之功。昔日楊行密攻入宣州時,眾將都去爭搶金帛,唯有他據守糧倉,熬粥分施於饑民,結果手下士卒並無半點好處,在軍中傳為笑談,將士們聽說要派到他手下做事,無不愁眉苦臉,好似倒了八輩子黴一般。眾人皆以為此人怯弱,有“徐婆子”的外號,在楊行密幕府中也混得頗為不如意,和他資格差不多大半要麽已經獨領州府執掌方面,要麽參與機密,只有他還做個小小押衙。

呂方話剛出口,便後悔萬分,像這等綽號,那徐溫聽了定然不喜,人家再怎麽混的不如意,好歹也是楊行密的貧賤之交,像自己這等後進者,隨便說上幾句話,也能讓你吃個啞巴虧,正要開口解釋幾句,卻只見那徐溫臉上並無半分不快的神情,笑道:“想不到賤名有辱呂使君耳聞,末將口舌笨拙的很,倒是省了不少力氣介紹了。”

呂方心頭暗自吃驚,這徐溫要麽是當真胸懷寬廣的好漢子,要麽是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顏色的奸雄,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自己都應該為自己的失言道歉,呂方正要開口,忽然堂上突然靜了下來,呂方轉身看去,卻是淮南節度使,弘農郡王楊行密從堂後出來了,方才還聚成幾團交談的眾將佐紛紛回到自己位置上,肅然而立。徐溫笑道:“楊王到了,末將有職守在身,他日有時與呂使君再敘。”言罷,便微微一躬身下得堂去。

呂方趕緊站直身體,依照昨日陳允細細說與自己聽的禮儀行事,這軍前失儀之罪可也不小。呂方正小心翼翼的依照上首的中軍虞侯所贊禮斂衽行禮,突然被旁邊那人碰了一下,險些一腳踩在自己袍服前襟上的,跌個狗吃屎。呂方此時身上所穿的便是正四品的朝廷官服,身披朱袍,腰系犀帶,頭戴黑紗襆頭,穿上後對著銅鏡沾沾自喜的很是臭美了半天,暗想今日總算明白了古書上所述“漢官威儀”到底是什麽意思了,可跟著陳允學習禮儀舉止時,可就吃足了苦頭,讓他他無比想念平日裏所穿的緊身短衣。

呂方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體,惱怒的側頭看方才是何人害的自己如此狼狽,卻只見自己身邊那條黑臉漢子漲得滿臉通紅,正在努力把自己頭上那頂黑紗襆頭扶正,身上那件官袍前襟上也有幾處腳印,卻是浙江邊上的老熟人王茂章。看到他也這般狼狽模樣,呂方胸中的怒氣頓時也消了下去,伸出右手碰了碰王茂章的肩膀,笑道:“王將軍,別扶了,再過一會兒楊王說完話,開始飲宴,便可以免冠了。”

王茂章擡頭一看,卻是呂方,側耳一聽,正聽到楊行密已經說到:“上仰聖天子鴻福,下倚仗將士用命。”心知呂方說的不錯,也不再費力氣折騰自己頭頂上那頂黑紗襆頭,苦笑道:“呂刺史見笑了,某家是個粗人,揮刀舞槊也就罷了,穿上這等勞什子在堂上做這些玩意,比殺了我也還難受。”

呂方指著自己袍服前襟上的腳印道:“王將軍你看,我也差不多,你我也是共過生死的人,莫要叫那些官職,倒顯得生分了,稱我任之便是。”

世上說男人有“三大鐵”,無非是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堂,一起嫖過娼。這等道理是古今如一的,呂方在西陵時,便與王茂章共抗鎮海軍,雖然當時兩人心中頗有芥蒂,可也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加之後來呂方殿後,讓近萬淮南兵全軍退回淮南,王茂章對其也是頗為佩服的,加之方才二人在堂上同一般遭遇,無形之中距離也拉近了不少。王茂章也不再矜持,笑道:“如此便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