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死間(一)

董昌一連罵了董真十余句,董真正要解釋,卻聽見湯臼哭喊道:“某方才不過見大王困倦,便替少將軍傳話而已,沒想到少將軍張口就罵,舉手就打,還要去在下的性命。微臣性命雖然不當一回事,可這生殺大權,乃是君王之柄,少將軍也只能等大王百年之後,方能執掌。大王並無子嗣,百年後這基業還不就是少將軍的嗎?莫非少將軍連這些時日也等不及了嗎?”

聽了這話,董真更是一身冷汗,心裏又驚又懼,哪裏還敢解釋自己的來意,撲倒在地,不顧盔甲在身,磕頭不止。須知這帝王家最是無情,便是親生父子,碰到了這權位之爭,也絕無骨肉親情可講,何況自己不過是董昌的從父子而已。

他磕頭極為用力,堂上皆可聽到砰砰作響聲,不過四五下額頭便滿是破了口,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董昌道“今夜的事情就這樣吧,外面的事情好生去做,某有些倦了,今夜的宴席便到此為止吧。”董真伏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站了起來,只見堂上已經空無一人,賓客和董昌都已退去,想起今夜要辦的事一點沒有頭緒,反而觸怒了從父。心頭煩惱異常。走到堂旁,往鎮海軍營寨方向看去,這義武軍節度使府本就地勢甚高,遠遠看去,鎮海軍營寨在月光下一覽無余,仿佛一只巨大的怪獸,盤踞在城外的鏡湖湖畔,包圍著越州城。

“莫非越州城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嗎?”董真的口中滿是苦澀。

越州城外,鎮海軍武勇都帥帳內,顧全武、許再思二人對面而坐,中間的幾案上放著一封帛書。兩人眉頭緊皺,半晌無語,顯然有什麽極為難以決斷的事情正在商討。這兩人都是隨錢繆起家的宿將,都是殺伐果斷的人物,尤其是顧全武,無論是烏程寨一戰,輕兵疾進,大破淮南將魏約;還是石山一戰拿自己的兒子顧君恩做誘餌,擊破董昌寵臣湯臼,迫降駱團,莫不是抓住戰機便敢於冒險,絕不猶豫,一舉破敵的,可此時卻這般為難,實在是少見的事情。

“楊行密統兵過江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過安仁義用兵一向勇猛有余,短於用間,田覠雖然一向多智,但多謀寡斷,想不到竟能這麽快便找到我軍來源復雜,指揮不一的問題,一舉用間偷過了浙江,然後又用巧計嚇退了援兵。可見敵軍中有人對鎮海軍的內部情況了如指掌。知己知彼已經占了先手。越州乃是董昌老巢,經營多年,急切攻取不下,還是先回援擊破安仁義和田覠。再回頭消滅董昌?”說話的是許再思,這些天來,雖然鎮海軍包圍了越州城,但董真統兵極有法度,且深得士心,屢次擊敗許再思,他實在沒有快速攻下越州城的信心。

董昌也不答話,只是死死地盯著錢繆的來信,仿佛根本沒有聽見許再思方才再說什麽似地,過了半晌方才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許再思道:“再思不妨看看這封書信再說吧。”

許再思疑惑地接過書信,細細查看起來,不一會兒竟念出聲來:“彼楊行密縱兵四掠,樹敵甚多,必有取亡之道。宣武北連魏博,已隔絕東西,河東沙陀不能復越雷池一步。天平、泰寧孤立無援,必不能獨存,彼覆滅之日,便是宣武南下之時。彼時楊行密自顧不暇,焉有余力毒我?”念到這裏,許再思疑惑地看了顧全武一眼,又看了看書信的落款,卻發現是個空白,疑惑地問道:“這是何人的書信,見識倒是深遠的很。”

“羅隱羅先生,你可是覺得這越州急切南下,所以才決定先回軍擊退淮南軍然後再對付董昌?”

“不錯,董昌昏庸好殺,手下賢臣良將殺戮殆盡,否則我等也不能打到這裏,你退兵後,我領五千人留在這裏與之相持,有明州刺史得支持,可以繼續包圍越州,董真若是據城死守也就罷了,若是領兵出擊,軍中威望太高,只怕他那個從父未必容得下他。”許再思話說堅定,顯然心裏很有底氣。

顧全武搖了搖頭:“兵法有雲‘致人而不致於人’,又雲‘攻敵要害’,越州便是逆賊的要害之處,淮南引兵來救,我等便回軍對付淮南,那豈不是致於人而不是致人了。本朝開國以來越州便是浙東觀察使治所,董昌經營多年,浙東精華皆藏於斯,甲杖糧帛無數,若我等為其潰圍,彼若收兵,旬月即可致眾十萬。那時便是錢使君空城來伐,勝負也不過時五五之分了。那時便悔之莫及了。只要拿下越州,縱然浙西盡棄於楊行密,也可憑借浙東兵甲與之相爭,畢竟我專力與此,而彼數面受敵。”

“那你的意思是全力攻打越州,不遣兵回援,可董真那廝的確十分難纏,今日剛剛引兵在鏡湖旁突破我軍營壘,我方死傷不下五百,你可有什麽辦法。”許再思想了會,也同意了顧全武的觀點,畢竟一路從杭州打到越州城下,歷經苦戰,眼看最大的戰果就要到手了,他也希望能夠得到落名城,斬敵酋的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