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2章 平盧(八)

幽州城外的南面戰線上。

各處堆土高台上的炮壘不斷在噴出射擊煙霧,黑色的炮彈像盤旋的鴉群般,發出呼呼呼的凜冽風聲,在大多數人肉眼還無法看清楚的密集軌跡當中,飛向幽州城壁上下。

時不時在看似堅固的工事上迸濺和綻裂起一團團的土霧和碎塊來,或又是城碟和女墻背後隱匿的人群當中,濺炸開成片的血色或是殘肢斷體來。

而那些修築在城壕外的羊馬墻連同背後的守軍們,在十幾支炮團和使用飛火雷的重裝擲彈兵,相繼投入之後也已經十不存一,而只剩下一地埋沒在瓦礫當中還未清理掉的屍骸了;

也只有東南互為抵角的開陽門和迎春門之間,兩處羊馬墻構築的陣線,依靠城頭上居高臨下的石砲、床弩和投火罐的支援,這才苟延殘喘的勉力支持著。

但是這種拼盡全力的堅持,也在隨著城上大型器械在對射當中,逐漸發生損毀的代價和結果之下,被一點點的消磨和摧折當中。

畢竟,城頭守軍雖然是以居高臨下對敵的仰攻之勢,但是靠這些預設和組裝在城頭的石炮和床弩,來對射淮軍構築完成的土台炮壘,實在有些吃虧和不利的。

且不要說這些依靠手工組裝完成,而依靠經驗用肉眼大致觀瞄的彈射石炮,那令人感動的命中率與落著誤差,能夠多少機會將同樣配重粗糙的石塊,正好落在那些不足數步的土台炮壘之上;

就算是號稱精準犀利而人馬具碎的床子弩,除非正中炮壘那伸出來長管的狹小開口,不然就連原木支架筐土堆疊而成的炮壘本身,都沒法射穿而只能直挺挺的釘在上頭,權作裝飾而已。

而且就算某處炮壘,偶然被正中其頂的石塊擊墜、轟塌、撞翻之後,能夠對於火炮本身的損害也是微乎其微的結果;一旦救治死傷者而清理完現場,重新換上新的炮架和掩體之後,往往又是一處噴吐不停的火力點。

然而城頭被命中的石炮和床弩位置,就沒有這種運氣和機會了;被沉重鐵球迎面搗打的當場粉身碎骨也就罷了,就算是被彈跳飛舞的鐵球波及和搽傷一點邊,也是難逃就此四分五裂轟然解體的命運。

更別說每一次被命中的結果,都是器械邊上操手和戰兵最少十數人連帶傷亡的慘烈景象,相對對方僅僅是被打塌而幾乎不見血的半邊土壘,別提多麽能夠打擊和磨損士氣了。

但是,他們還是在努力堅持著,而時不時打開的城門當中,也有一股又一股的守軍沖出來,支援著這些殘缺不全的羊馬墻背後的友軍,而讓他們不至於在下一刻崩潰掉。

然而在突然之間,無論是開陽門還是迎春門外,這些躲在羊馬墻拼命射箭的守軍,不可抑止得被身後城墻高處上的喧嘩聲,和沉悶之極的轟鳴聲所吸引回過頭去;

卻是只見位於兩門之間的城東角墻後,作為法寶寺標志性建築和戰地觀測所在,建築在東角台地上的七級磚木高塔——象龜塔,被一枚城外高台上重裝炮壘所發出轟擊城垛的跳蛋,所淩空攔腰擊中五六層之間的側邊;霎那間迸濺出大片的木構碎塊和殘斷磚瓦,而在淩空當中明顯缺損了一小塊。

然後在城上城下一片萬眾矚目之中,這座被賦予了眾望的象龜塔頗為沉重而費力的晃了幾晃,灑落下如同流泉一般的瓦片和外飾,而在塔頂人員所驚懼發出的恐怖廝號聲當中,還是重新站穩了身形。

然而,塔頂上負責觀望和發信的軍士中,卻是有人不堪忍受的當即崩潰了;對方幾乎是不顧一切的推倒和撞翻,那些試圖組織和穩住他的同袍,而拋棄了職守爭相奪路向下奔逃而去了;

這就像是因動了某種連鎖反應一般的,剩下的人也像是如夢初醒一般的緊隨奔逃而下;然後在他們爭相奔逃的樓梯震聲顫顫之中,原本殘缺了小部分的塔腰,也再度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磨察聲。

然後,隨著第六層突然斷去退路而收勢不住,拼命慘叫和淩空掙紮著飛舞而出的第一具人體,受損的象龜塔也像是收到了某種牽引和感召一般,徑直緊追這飛墜而下摔成一片血泥的人體,將受損部位以上的大半截塔身,也給轟然折倒而將帶有金色裝飾的粗大頂端,掃落、轟碎在了不遠處東角城墻之上。

霎那間濺碎開來煙雲和崩落的殘塊、碎片,幾乎籠罩了至少上百步長的城墻範圍之內;而就在這說是快那時快的極短片刻之間,這一切就已然不可挽回的發生了。

這片城頭上密集投射的箭雨和石彈,也霎那間為之一停,而變成某種淒厲、慘絕的呼號與混亂無比的嘈雜聲。

而在城下,卻又是另一種局面和狀況了。

面對乘機如浪湧波伏一般交替攻上來的淮軍先兵,還有那些層疊起伏這隱沒在填平城壕和溝壑裏,映射出連片雪亮反光的銃尖和刀刃;蜷縮在羊馬墻背後的守衛們,不由自主在難以抑制的臉色慘白之中,露出了某種絕望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