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6章 滄瀾(十二)

“正是日新月異,與日劇變啊……”

剛剛抵達徐州的前夷州桃山糧台大使鄭艇也在感嘆著,打發走了自己的跟班,而獨自在這街頭上閑逛這打量著沿街的市井風貌。

筆直成排的桃李杏等行道林木樹蔭之下,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如織人流當中,廣府風格的騎樓,江南韻味的雨檐飛角,夷州特色的雕花竹木邊欄,安東形制的麻石立柱,還有淮北本地的漆彩拱架和北地風味的縷空窗閣,交錯掩映在點點繁華盛開怒放的花卉園圃綠意盎然帶當中。

據說這是徐州彭城,如今應該叫歸元府內的巡城司所強制要求的事物;但凡是在超過五十尺寬的沿街有所店面的存在,都必須在門前規劃和預留出相應規格的綠化用地來,以種植相應的花卉和草木。

而隨著夷州的平定和作為南北中轉據點的重要性逐步下降,他也在外地做了好幾年冷板凳了。

所謂的糧台大使在當地固然是風光一時,而號稱掌握了地方諸多資源和經濟命脈,也絲毫不為過。但是怎麽又比的上直接進入淮鎮的中樞,而全力想著權利核心靠攏而更有機會和前景呢;

更何況隨著澄海世子之亂當中,淮軍如雷霆掃穴式的徹底平定和接收了夷州的管領職責之後;在新設立的夷州善後留守衙門的幾位重量級人物面前,他這個原本負責轉運軍需和籌買地方的糧台大使身份和職權,就不免變得有些尷尬和交疊起來,而讓人有些無所適從了。

因為當地最大最有勢力的宇文藩,都已經實際上成為淮鎮間接遙控下的所有物,而在淮鎮駐留的海陸軍事威懾之下,其他諸侯藩家都小心翼翼的侍奉和逢迎這淮鎮的大多數需求;

再加上夷州東西的兩個大港,都變成了淮鎮擴增後的南洋水師核心駐地之一,在東南各道的沿海海面上,已經沒有能夠挑戰和對抗的存在了,相應走貨販私的需求也就自然基本絕跡了。

他由此在任上所能夠發揮的作用和價值,也就自然與日俱減而不可避免淪為邊緣化了;事實上在大多數時候,除了定時組織和點檢發運往淮東膠州的船團物資之外,他已經沒有多少事情可做了;

雖然依舊待遇優厚而頗有身家,但為此閑置下來的他,也很是坐困惆悵和失落的沉溺於酗酒聲色好一段時間。

但是,好在現今隨著淮鎮發起新一輪內部的整肅,以及相關部門人手的缺位的調整、轉任和提拔活動;作為諸多外派負責之一的他,也終於等來了自己期待許久的招喚和改任的命令。

這也意味著,那些年的事情總算是已經過去了,自己一時動搖和疏忽所付出的代價,也就可以到此為止而重新開始新一段的人生歷程了。

他一邊感慨萬千的思慮著種種過往,卻在一個賣早食的路邊攤鋪上隨便找個位置坐了下來。這是一個賣熱騰騰的雞油粥和沃飯的攤子,沿街擺開的小坐短案上,已經擠了好些身影了。

所謂的雞油粥,就是將雞宰殺後剩余的雜碎,洗凈切碎用油炒再加水米煨成的粥湯;

而沃飯則是嶺外廣式蓋澆飯和扶桑傳過來茶泡飯的混合變體,用的是店家一天賣完的剩菜殘羹,加入重口調味煮成濃湯,而舀一勺澆沃在蒸熟的糙米飯上,連湯汁和沉底、米飯一起享用的吃法。

因此實際上所費不多,看起來卻是豐儉有余,只消十二個小銅子就可以葷素搭配的享用上一頓,也是那些做一天算一天的市井底層人士,最喜歡紮堆的地方。

他點了小份的雞油粥和酸湯子沃飯都端了上來,再要來一碟黑乎乎的醬溜蘿蔔秧子之後,才有一個身影走過來坐在他的身邊。

“你來的委實太慢了……”

“沒法子,光在街上被堵了好幾次……”

“堆聚在這城裏的人,實在太多了些……”

今天,是他約好在這裏和自己的競爭對手,別號肥孔而漢名宇文基督的小孔特裏諾亞見面。

“你居然還記得我的口味……”

對方已經毫不客氣的坐下來,將冒著酸味的沃飯拉到身前,而呼嚕呼嚕有聲的大快朵頤起來了,他看起來清瘦了許多,而穿著布衣坐在一群社會底層販夫走卒當中,居然絲毫也不見得有多紮眼。

這位顯然也是這次淮鎮內部整肅後,因此得以受益的對象之一。作為千裏帶著人船前來投奔的域外人,他也有相應的甄別和觀察期;這次卻是因為國朝公女下嫁的緣故,那些宇文家出身的小主母,也開始未雨綢繆的進行布局,而表現出開始提攜他這個新認遠房舅老爺的態度。

故而,無論他們在夷州島上的時候是如何明爭暗鬥的競爭和相互忌憚過,或又是私下裏因為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而得以坐在一起飲酒和召妓過,現在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式;這也許就是他倆各自赴任之前,最後一次私下見面而開誠布公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