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5章 滄瀾(十一)

徐州城內。

當場面隆重而熱鬧一時的結業禮罷散之後,觀禮的官人們也紛紛回到自己坐署的衙門當中。

“這番,諸位可以安心了罷……”

已經貴為留後府下判司六行之一,正六品下虞司判官的趙鼎嘆息著,對著聚在身邊的一幹同僚和近屬道。

“主公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具體的意思已經很是明白了……”

“顯然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想要上進,和投機所好的人等了……”

“主上稍加禮遇和優待,就還真的當自身是奇貨可居、不可或缺了……”

“你們難道還有什麽別樣的心思和僥幸的想念麽……”

說到這裏他不由頓了頓又道。

“就算是元長兄在此,也會是與我一般的道理……”

“也不要總想著妄自揣摩上意了……”

“想得太多煩擾的越多……還是老實回去勤勉做事,才是立身的根本和正途……”

“此番受到牽連的多是嶺外舊屬幹系,但不代表你們就毫無牽扯了……”

“主公顯然最厭惡的就是結黨營私,抱團相爭的勾當……”

“難道你們還要眼巴巴的親自送到風口上去麽……”

他當然還有言之未盡的地方,卻是不便付諸於眾口了。作為隱隱之中老資格的山頭之一,他自有自己的考量和立場傾向,在這個局面中就更加不能輕易表態更多了。

他本是河東解州聞喜縣的籍貫,但是長期遊學合生活在河南和都亟道之間,算是已經把這裏當作了第二故鄉了,早年雄心勃勃的投考北朝的科舉卻是屢試不中,僅僅是因為洛都朝廷的實在看不上,他們這些耕讀傳家的舊式文人士子;

而只能靠同鄉、學友捧出來的一點文名和清望,和許多同樣處境的傳統士子一般,流連在地方上以州縣下雜佐官身邊,依靠門人、清客和幕僚的身份,輾轉在各個東主之間依靠在特定的場合,吟詩誦詞的吹捧和誇贊一二來混口飯吃。

既不得志也無聞名顯達的機會,更別說是得其所用而伸展胸中抱負了;顯然這個世道也根本不需要他們文章詞藻治經傳世的本事和功底;而南北之間拉開席卷天下的大戰之幕,更是摧毀了他們這些人的最後一點存身之基。

然後,趙鼎在顛沛流離之苦的痛定思痛之下,毅然不要臉皮和放下身段,毛遂自薦的上門投效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南軍將領;僅僅是因為對方所部途徑地方時,表現出來的軍紀最好而已;這也總算是給這些無處存身而身不由己的地方士人,趟出了一條看起來不怎麽好走的出路。

但是,在同類人當中並沒有多少人看好他的作為,就算是跟他一起去搏一把與其你的那些士子,因為被長時間閑投散置坐了冷板凳,而紛紛自請出走和尋機另投他處;只有少數實在無處可去或又是和他一般耐得住清苦的人,一直堅持了下來。

然後,又經歷和見證了許多的事情,親歷和參與了好些大小事件之後,這只軍隊輾轉了千裏之後在淮東開鎮的結果,讓後來很多尚在觀望和嘲笑他的人都要後悔不叠了。

因為,新興的淮東地方勢力急需有所文才和見識的治理人手,一被啟用就被權受以了相當重要的職銜和官身,而成為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淮鎮職官系統當中,最早最得看重的一批元老了。

反倒是那些原本不看好他的士人和舊交,反過來要格外的仰仗和依賴他的鼻息,才能夠得以在淮鎮的治下獲得存身一席之地,乃至上進和謀取出身的些許機會了。

而到了如今,哪怕是在留後府和判司六行當中,能在資歷和位階上與他相提並論的,也不過是那個徐州本地出身的福建子蔡元長,和舊屬東路帥司佐僚出身的虞允文,等屈指可數的幾人而已。

而在蔡元長被調去了遼地協助主持局面之後,他無疑就隱然成為了北地籍士人和本地出身背景官吏,所共同尊仰和引導風向的一面旗幟和標杆了。

現今,在他手下維持了好幾個小圈子,而其中親近和聚附了也有一百多號人,口口聲聲的禮敬和尊稱他為“元鎮公”;但是他也十分明白一件事情,比如自己的跟腳和基礎,基本的能耐和上限的所在。

況且對他而言,在日常政務和職分當中,能夠團結起手下和親信來,與其他地域背景的官吏們,在公務業績和人事機會上,受到隱隱鼓勵的良性競爭是一回事;

但是要私下抱團結黨而支使他們,為利所趨得做些公心以外別的事情,或者被人挑動起來做無謂之爭,而損害到整體大局和集體利益的舉動,比如打破底線和規則的束縛,不擇手段的爭權奪利、苟且營私和侵軋構陷,那又完全是自尋死路的另一回事了。

因此,他始終小心而謹慎的維持著身邊的小圈子,在提攜和扶持一些新晉同仁,為自己助力和呼應的同時,也要確保基本的潔身自好和中正平和的行事準則,以至於私下被人給起了個“四平八穩趙元鎮”“平準先生”的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