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1章 反動(六)

城南的坊區裏,臨時改造的街壘背後,已經站滿了都亟道的團練兵。

這些都亟團練,其實就是一大群草就征發的民壯而已,他們的裝備是如此的簡陋,以至於除了身上的布衣,上手一件老舊的兵器外,就再也別無長物了。一些人還拿的是棍棒和竹杆。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本身就是消耗品,既是用來消耗敵軍的勢頭和銳氣,也是籍此消耗掉他們自身對於洛都的供需,所帶來的無形壓力。

拿著一只削尖頭竹竿的楊大象也站在人群裏。吃飽肚子為理由,從躲藏的街區裏給騙來的,至於那些他曾經熟悉的街坊鄰裏,早已經餓死的餓死,凍斃的凍斃,病亡的病亡,離散和失蹤的一搽又一茬。

也不知道換過多少長期或是短期同伴的面孔了,依靠躲在溝壑裏撿垃圾和吃下水道的老鼠,才得以苟活到了現在。

因此,剛剛才吃了一頓飽飯的楊大象,能夠站立並在新同伴的裹挾下,小跑上一段距離就是最大的奢望了。

當然了,通常情況下,他們能夠發揮的最大作用還只是誘餌。

比如,被殺得丟盔棄甲逃散回來,然後又像是溝鼠和蟑螂一般的倉皇四散在接到當中,也將那些攻入的南軍引的主動分散開來。

因為從前日開始,南朝開始投入了義從。為了這次北伐的需要,江寧行在幾乎是特赦和加封了大批的義從團體,用封官許願和功名利祿為誘餌,將他們千裏迢迢的送到前方,又在簡單的編列之後就填塞進了打開的洛都城中。

至少他們的表現還是相當的不錯,至少比起這些正編的軍伍,個人的好狠鬥勇而更加擅長狹促局促環境中的小團搏殺和爭鬥,頓然讓推進遲緩的局面大為改觀,只是還有有些許軍紀渙散和喜歡抄掠上的問題,就是無傷大雅的小節了。

只是這些收編的義從,還沒來得及追著尾巴和行跡,大肆砍殺式的懲勇和撕鬥上多久。

霎那間就被投遞上落下的磚石,被門窗和遮蓋擋板後面捅出的尖端,給砸翻捅穿絆倒,從屋檐上,從溝渠裏,這些此起彼伏的襲擊幾乎是無所不在。

見到的是四面八方圍逼過來的矛叢尖刺,以及被踐踏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先頭屍體。

而整齊推動在窄巷裏的矛叢,再次將他們逼了出來,匯集到了更加寬敞一些的街道上。

“注意腳下,跨開妨礙……”

“舉刺一輪後馬上對齊!”

“不要急於前進……保持左右成片連線……”

臨時被指派為這些矛兵鋒將的蘇拉,在前列大聲喊著命令,雖然他的嗓子已經嘶啞,矛兵的陣列也已經不怎麽整齊,因為現在腳下的地面不平坦。

他們腳下已經多了各式各樣的屍體,有敵人的也有袍澤鄉黨的,還有純粹是那些慌不擇路,而撞上去被當作障礙放倒的團練,他們的鮮血不分彼此的交匯在一起,層層堆疊的起伏不平,甚至成為陣列前進的阻礙,一不留神就會被絆倒,只能在口令聲中慢慢跨過去。

矛兵的這種謹慎,反被後隊的南兵當成是遲疑和膽怯,最前面的義從被刺殺或者被包圍,遭到埋伏和陷阱的驚懼中後退,但後隊人馬的趨勢還是在向著裏面沖,後排的人甚至感覺不到前面的停滯,而按照口號和慣性不停的向前推搡著。

因為局促的街巷之中,能縱觀全局的地方委實不多,大多數人能看到的只是眼前一角,所處在不同的位置,每個人感受到的形勢變化和勝負希望也不一樣。

因此,在街道中的局勢已對南軍不利,一隊隊意氣風發或是士氣高昂或是大呼小叫的義從沖了進去,就好像送入碾子的米麥一樣,迅被碾碎,只留下一地鮮紅的漿液和渣滓,而堅實的磨盤卻巍然不動。

武藝超群的義從們在拼命劈砍,依靠過去爭勇鬥狠的經驗用各種方式騰挪,想尋找機會,可不管怎麽應對,他們每個人始終要面對占據數量優勢的長矛,矛尖到矛杆的長度和距離,又為這些緊緊抵靠靠在墻上的敵人提供了安全的保證。

而在相對局促狹窄的街巷當中,南軍提供支援的弩手數量也不足以穿透這些,重重建築和雜物的幹擾和妨礙,而對密集堆擠在一起的矛手造成有效的殺傷和重創,頂多能用拋射幹擾一下對面的隊列而已。

於是慢慢地這些先頭義從不沖了,也沖不動了,反倒是被街巷中的矛手在推攮著他們步步後退,相互推搡著從傷員和倒地同袍的身上踐踏而過。

但是,戰鬥被轉移到了更寬敞的大街上之後,局面再次發生了變化;隨著節節敗退的南軍從列中的鳴號,突然翻過街壘和其他障礙物而迎面投擲而來的火油彈,幾乎是躲閃不及的落在人群之中。

頓然將這些堆擠得密密麻麻的矛手陷入可怕的境地當中,他們甚至無處躲閃和無從退讓,就被頭上、腳下碎裂爆濺開來的火焰,給舔燒炙烤的慘叫連天而再也不復基本的隊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