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反動(五)

洛都東墻。

間隔著一陣又一陣的炮擊聲中,伴隨著是城下營壘中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這樣的情景已經成為圍城的河南別遣軍將士,日常最主要的占地消遣節目之一了。

而城頭的北朝守軍卻有些無奈的,眼睜睜看著自己墻頭上一處又一處碩大的炮位,在城下不斷移動和推進的炮組,一波又一波的齊射打擊下,變得破破爛爛或是被埋沒在磚石瓦礫之中。

在此期間他們甚至只來得及打出一發,準頭和射程都乏善可陳的炮子,最大的成果就是砸爛了一面大排及其背後的數個堆土筐子。

而躲在後面被濺得滿頭滿臉碎土渣滓的南軍炮手,很快就用相對密集而精準的反擊,把這個炮位連同後面躲避不及的操手一起,轟的四分五裂又支離破碎。

這些炮位被破壞的是如此厲害,以至於短期之內都不可能再修復起來了,而且一些大口重炮的管身,也出現了肉眼不可見的凹痕和變形。

雖然,洛都東面的城墻暫時還沒能打下來,而來自上東門的偷襲和反擊,也被警惕十足的別遣軍給打了回去。

但先鋒官索超和備將酈瓊的戰地交情還在繼續著。

只是在一個個拔除城頭的炮位日常過程中,負責帶隊做出佯攻姿態誘敵的索超,卻還是不免再次受傷了,還是被城頭的火銃給再次打傷的。

雖然只是老式火繩銃,但打出來的鉛子卻是切切實實嵌在體內,因此相應的傷創處置,回頭還是得找上善於處理銃傷和鉛毒的淮東軍才行。

因為張憲的先遣隊和風卷旗的押送部隊合流的緣故,酈瓊也從暫寄的前軍麾下,回到了淮東軍的旗下。

所以,索超看診的所在也換了一個地方,卻是在白馬寺的舊址上。

風雷旗下,擴大了數倍的救護營地裏,各種服色和口音的軍士,在不同的指示牌和出口面前,老老實實的排成了若幹的隊伍。

自從淮東軍的戰地醫護手段高明,且善於治療火器傷創,人員和藥物都相對充足,活命幾率也高等名聲傳開之後,這裏就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友軍,給變的門庭若市起來。

甚至還有從城南的中路軍那邊,給偷偷送過來的重傷員,只是相應收治的規矩和秩序也很嚴格,而且也不是無償的。

當然了,這些代價也並不是那麽難以承受的,大多數可以用個人財物或是戰利品來償付,乃至接受對方提出一些千奇百怪的要求和問題。

不過,作為關系親近的友軍重傷員和軍官,還是有相應的便利和特權的,因此,索超很容易就找了前次處置自己傷勢的醫官。

一身隱隱腥臭味而眼角略帶疲憊的醫官安道全,一邊輕車熟路的替他換藥,一邊格外交代道。

“這就是氨磺粉,軍中少量試用的新藥……”

“對金創入體的銹毒和風邪,都有不錯的拔除效用。”

“勿論膿血潰爛的多麽厲害。”

“只要清理幹凈和白藥一起填塞進去,包管馬上就收幹止口。”

“不過,只有營團以上的醫官那裏才有配發的。”

於是接下來的話題,就變成了更多的買買買。

……

“軍中陸陸續續被鉛子打傷而創潰毒發的士卒,已經達到了近六千員了。”

“目前還尚無妥帖的救治之法。”

“這兩天因為天熱而膿毒潰爛,又死了數百人了。”

“奮威將軍石有信在城頭觀敵時為流彈所擊……眼見救不回來了……”

“這已經是第幾個了……”

“卻不知道該簡拔誰人來接替此君了……?”

讓人心煩意亂的聲音和傳言,在周邊彌漫著。

太子少保兵部侍郎資政殿學士判衛尉少卿,衛州刺史兼河北采訪處置大使,權都亟道東面都部署張德坤,也憂心忡忡的看著遠處城墻上的火光。

那是正在逐段逐段被爭奪的城墻,在來自城墻內外的夾攻之下,那些英勇奮戰的守軍,幾乎無法改變節節敗退而逐漸失守的命運。

“為什麽不能放棄已經打爛的畿內,就此退過黃河天險暫避鋒勢和重整局勢……”

“而要在這死戰之地的洛都城裏,苦苦纏鬥和堅持呢……”

諸如此類的疑問,不止一次出現在他腦海之中,但是在因時使然之下退入洛都之後,他才得以明白過來,自己已經陷入一個無解死局。

天子可以移駕,文武百官可以退,軍民百姓也可以退,別人或許都可以退過河北去,另立朝廷而生聚實力,但是就是三代把持朝廷權柄的張氏一族,萬萬不能退。

一旦失去了洛都這個將北方半壁捏合在一起的實質大義名分,與大唐權威榮光的最後象征之地,只怕架空天子而總攝其政的張氏一族,就無法再繼續如期的將攝政權柄給維持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