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徒變(四)

當左右屏退之後薛鼎封的面前,只余下那位大名鼎鼎卻年輕的過分的淮帥,以及他身後的那名身形高挑得有些纖細的護衛。

對方主動摘下了面甲,很是平靜的對望著薛鼎封,無喜無悲宛若經年的老友和舊識,卻沒有他事先預過無數遍想中的那些東西。

“大……公子?……”

望著那個似曾相識的矯健身影,那張熟悉不改的面容,雖然他早有所心理準備,但還難以置信的長大了嘴巴,嚅嚅道。

“真是……真是……太……”

還沒等百感交集的他想好這麽說,對方卻搶先一步打斷了接下來的話頭,微微身體一躬。

“奴婢三枚,見過薛太守……”

“奴婢?……”

咀嚼著這兩個字的這一刻,薛鼎封只覺得口中滿是悲苦和艱澀的味道。

熟悉的往事歷歷在目,如電光火石一般的濾過他的心頭,然後又宛如塵埃消盡,只剩下無言以對的一聲嘆息。

卻又在心底拼命遏止住自己淚流滿面的沖動,不願意相認和敘舊也好,無論對方有什麽憑仗和理由敢於出現在這裏;這樣城中的薛氏本家就算盡數赴死,總算可以有嫡系的血脈,用另一種方式流傳下去了。

遼西薛氏到了這一步,誰都知道下一步的結局是什麽了。

因此,他並沒有足夠的信心,隨著時間推延下去,城中誓死抵抗的哀兵之志,還能繼續維持多久麽。

事實上,在他來之前就已經鎮壓和挫敗了至少三起,發生在內部的試圖出賣本家,而換取自己一條活路的企圖和未遂事件。為城頭新添了上百顆的首級,其中最貴的一位,則是少藩主最嫡親的母舅。

在死亡的壓力和絕望的氛圍之下,薛氏一族及其相關的家臣、部曲,連同相關眷屬之中,也並不都是可以保持意志堅定而心懷決死之念。

更別說那些不姓薛,從屬關系也更遠得多的普通部眾、藩兵和城民。他們的心思和動態,就更不好掌握和揣摩了。

由此,為了自己的苟全逃生,自暴自棄或是破罐破摔,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來,在這種局勢下也是毫不為奇的。

如此發展下去,就只能用揚湯止沸式的殘酷手段和暴力來維持日常了。

反倒是那只一貫面和心不合的平盧軍,反倒是成了他在外部最得力的盟友和支持者,這不由讓人覺得頗為諷刺的事情。

但盡管這樣,那只平盧軍中也不見的是鐵板一塊的,畢竟,他們實際上分別來自盧龍、範陽、營州三鎮所轄的軍馬;其中以李希堯的麾下最眾,幾乎占了一大半;左企弓和康公弼也分別一小支本部人馬。

一旦羅藩窺得其中虛實,稍微改弦更張而行那分化瓦解手段和把戲,只怕這些平盧軍內部為了各自的生路計,少不得也要亂起來的。

因此,他冒著被扣押的風險,提出親自碰面的要求,爭取那最後一絲可能性和條件。

畢竟在存亡旦夕之下,他也沒有更多東西可以失去了,也不過時早死晚死,快死慢死的差別而已。

只是他有些心願未了而還要確認一下東西,現在終於可以確定了,他心中卻不知道是悲哀、欣然還是慶幸的心情,交錯往復的徘徊著。

可以死心了吧,慨然奔赴和面對自己的命運了。

也許自先祖薛仁貴鎮守高句麗故土起,中興之祖薛嵩再定安東而征平渤海,傳續了六百年三十三代的薛氏,也該到了謝幕的時候了。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對方不經意間的一個動作,在他心底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就像是野草上撩起的一點火星,難以遏制的蔓延開來。

“不知,貴鎮對於薛氏名下的船隊,可有興趣否……”

“有,當然有,不過我不覺得一個覆滅在即的敗犬……”

那位淮鎮之主,卻是不屑一顧的笑了起來。

“有什麽資格和憑仗,拿已經不復為所有的東西,去做那慷慨之態了……”

“狡兔尚有三窟,更何況羅薛這般的世代之家呢……”

薛鼎封不緊不慢的應對道。

“只有一個微不足道的不情之請……”

……

交代了幾個藏匿地點的薛氏來人走了之後,我心中關於三枚來歷諸多疑惑的最後一環,也總算補上了。

當然了,我並不會傻到當面挑破出來。只是事後讓三枚正對坐在我的腿上,例行的解開胸甲上下其手起來。

“沒想到你的來頭這麽大啊……”

“薛大公子……”

“那個只是謊言和笑話……”

三枚聲音有些沙啞的應道。

“根本不值一提……”

“其實……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

我想了想,對著靠在懷裏的她道。

“如果還有什麽你覺得可以重視的人……”

“我可以在城破的時候,從羅藩那裏把他們給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