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悵懷(三十五)

河南道滑州,濮陽城外。

剛剛下了一夜,而淺淺覆蓋了地面的積雪,隨即又被無數追逐奔馳而過的,而肆意踩踏成烏黑泥濘的稀爛。

濮陽城頭上被飛舞的彈丸,給打的嗶啵作響,濺起一蓬又一蓬的沙土塵埃,留下一個或大或小的淺坑和孔洞,雖然針對城上的攢射頻次不是太多,但卻已經足以將城頭上的弓箭手們,打壓的幾乎不敢擡起頭來。

因為城下的車陣掩體後面與他們對射幾乎都是,五色綬帶帽盔雙插白羽的排頭老兵或是頭戴大檐帽的獵兵隊射手,從容不迫的用精準而節奏流暢的,將一個個不夠謹慎的冒失之輩,給冷不防就打殺在城碟之後。

而這些只能躲在城壕後面,盲目的對天胡亂拋射的守軍們。也只能籍著垛口的孔洞,眼睜睜的看著那些,還沒能來得及退入城中,而被拒擋在城門外的大量友軍余部,在驚亂和絕望當中,或是沿著城墻四散奔逃,或是在叫罵聲中相互鼓舞的反身沖向,那些扇形列隊圍堵過來的敵人。

但這並無卵用,改變不了已經失去陣型掩護和配合的他們,被一波波的打倒擊翻在郊野之上的變相屠戮。

望著者城下一邊倒的激烈戰鬥,頂盔掛甲的滑州防禦使,知歸元軍事蕭幹,既是心痛又是憤慨,只覺得自己真是受了無妄之災。

蕭幹,字項烈,乃是前樞密簽事,範陽觀察使蕭敵魯之子,也是大唐泰興中興之後,舉族歸化的奚人後裔。因此在全面漢化之後,世代沿襲皆以蕭為姓氏,成為北朝諸多將門之中的一大特色。

在張叔夜的麾下,作為一個部將身份,參加了承佑年間以來的歷次大戰,既有與安東諸侯的往復拉鋸,也有鎮壓和平定河北的亂民之變,更有和塞外諸侯麾下那些,同姓蕭氏的奚人部眾,追逐爭殺打得血流成河的經歷。

再加上從安東千裏馳援河南,又從河南到畿內,乃至洛都的慘烈轉戰和攻防當中,活下來的資歷,不可謂不是一員新成長起來的宿將。

因此,朝廷中樞的那位新任大攝,為了替已經晉位為樞密使,日夜操勞而無暇軍伍的張叔夜,張使君分憂,特地將他們這些昔日的年輕舊部,給分遣開來而各有任命。

這是名正言順的陽謀,自上而下找不出多少可以反對的由頭來,再加上來自天下兵馬大元帥府的慷慨賞賜和拉攏恩結之後,那些得了新前程的軍將們,自然也不會去反對和抗拒自己的晉身之途。

蕭幹便是其中之一。

結果,他好容易請的外調沒多久,就遇上這種事情。

不是說那些南佬不習北地風物水土,一到冬天就基本沒有什麽活動能力麽,為什麽頂風冒雪還能生龍活虎的,在這個河北道的地面上馳騁外來,攻城略地內。

為什麽就不能讓自己在這任上,好好地過上一個冬天呢。

雖然,因為參加重新整編的緣故,沒能趕上前幾次光復故土的戰事。但在見識了洛都的繁華與奢靡之後,他們這些相對質樸而粗豪的邊關健兒,也不免有些貪戀忘返。

因此,蕭幹還是希望能夠借此任上,好生手刮一下地方,充實一下自己的腰包行囊。畢竟,家裏來自宮中賞賜的那一對美嬌娘,可是需要華貴的衣裳首飾,來供養和襯托的。

但是這些來自淮東的南蠻子,卻把他這些算盤都給毀了。

這些南軍的騎兵幾乎沒有用多少時間和氣力,就從那些幾乎毫無阻礙友鄰戰區,殺到了他所轄的滑州境內。

原本,按照北朝對應這些南佬銃軍的方略和經驗,只要能夠及時清野堅壁,退進堅固的城壘裏保全有生力量,依托防要多備強弓大弩與之對抗,基本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因為對方“滿萬不可敵”的名聲,幾乎都是在野戰和防守中博得的,而在戰後的格局當中,只要不主動去招惹或是盡量避其鋒銳,對方也不沒有主動去硬啃下那些堅城大關的戰績。

然後,按照以往幾次比較成功的經驗,相比北國動輒號稱數萬人馬,畢竟對方能維持的軍勢規模有限,就算是主動出擊,能夠投入的兵力也似乎相當有限。

只要在堅守拉鋸當中逐步消磨和挫其銳氣,再伺機以高機動的輕騎快馬突擊,待其師老疲敝而疏於不怠,才有可能取得相應的戰果,乃至挫敗擊退他們的攻勢和企圖。

因此,相應的部隊只要損傷到一定程度,就會帶著俘虜和傷員、繳獲主動退卻和轉進。這樣上報洛都就是一次敗敵的大捷了。

只是這一次,對方卻是全力出動了騎兵,具列在原野裏遮天蓋地的至少上萬騎,於是原本的預期和判斷,全部都不作數了。

在馬力充足而全力發動起來分割包抄之下,幾乎是猝不及防的被拉開距離或是斷了救援,於各處奔走往來中分而聚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