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期新(六)

嶺外交界的大山腳下,南雄州境內。

同樣鼻青臉腫,衣服上還帶著明顯汙漬和腳印的金求德,被裹挾在一大群灰頭土臉的人流之中,坐在一輛滋呀作響且顛簸不斷的獨輪車上,慢慢思索著自己的未來出路和眼下的脫困之道。

因為驟然遭遇的大雲教襲擊。

除了比較機靈的那個黑籍裝死逃過一劫之外,其他幾個追隨者也在追逐的意外沖突中不幸損失掉了。那一車鹹魚幹,聯通裏面的些許財物,刀兵,也自然成了這些大雲教徒的戰利品。

卻也因此,被當成了鹽梟、私販之類,長久與廣府相抗的法外之徒,而讓他在那些大雲教徒裏被高看了一眼。裝模作樣的跟著重復幾句《大雲經》捷子,就算是入夥的過程了。事實上,其中大半數人都是這麽來的。

盡管如此,他還是充分利用了這個新鮮出爐的“鹽梟”身份,通過自己多年在隱秘戰線的行事心得,以及見多識廣的閱歷和三寸不爛之舌,見縫插針營造出某種高深莫測的跡象,而迅速重新蠱惑或者說,哄騙了一批年輕力壯人手。

讓他們聚集在自己身邊,口口聲聲請教著,卻在無形間也成了他的遮掩和屏護,甚至提供了某種微薄而有限的優待。有專門的人手輪流給他推車,而不用自己勞動腳力。

事實上,對他來說,這些既毫無主見,也缺乏主動思考能力,很容易病急亂投醫的所謂被挾民眾,都不過是可以可以暫且利用一時的羔羊、豬狗之類。只是能雙腳走路,做那發聲之語而已。

唯一的價值,就是成為他金秋德重整旗鼓,東山再起繼續向上攀爬的墊腳石,或是追逐權勢過程中起風造勢的柴薪而已。

雖然這些人的能耐和力量,還是如此的微薄與無力,但正所謂萬裏征程始於足下,百世基業也不是一朝一夕成就的,他當初的地位與權勢,也是從底下一點一滴日常經營和運籌的積累起來的,期間鋪滿了那些部下和對手的屍骸。

“不能懈怠,時刻保持振作……做基本的體面要保持。”

金求德如此鼓勵著自己道。

這些出現在韶州境內的大雲教徒,其實是來自閩地,一路向西寇掠不止,最終在江西道打破了防備空虛的南安軍後,才流竄到韶州比鄰南雄州來,在山林叢密的天保山一帶占下一塊地盤來。

已經晉升為凈空使的法大力,就是其中的頭領之一,克略韶州而奪取財貨人口,正是出自他的策劃。

只是對於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麽令人值得高興的事情。

自從汀州暴動成功舉事之後,出了不少氣力的他,就被那幾個迅速空降下來的大護法和空明使,給逐漸架空奪權,然後和一些本地背景的中層一起,被以牽制擾亂官軍為名變相的排擠出去,進而不得不遠離閩西的根本之地。

就本心而論,他當然想要回到閩地的高層之中去,享受權勢的好處和安逸的日常,而不是這樣漫無目的的四處冒險流竄了。但在目前,這顯然還是一種奢望和妄想,因此,連帶他對日常的講經授道都不怎麽上心,而金屬丟給幾個半桶水的傳師。

這時候,突然有手下向他報告,那些過些來的民眾之中似乎有異動,暗中有人在聚眾鼓動什麽的跡象,這不由讓他警惕起來,也決定好好的整治一番。

……

劍南道,北川路。

秦嶺與大巴山、米倉山之間,嘉陵江之畔的三泉縣,陽安關的城頭。從屬於蜀西八軍州六鎮戍之一,廣勝軍的旗幟下。

別號“入雲龍”的隨軍記室公孫勝,也在秋風送爽,已然十分明顯到來的冷意中,重重的打了個哈欠。

然後他繼續檢查著自己正在布置的香案和法壇。

在他的周圍,都是三五成堆坐在垛口後面,看起來很有些萎靡不振,或是無精打采、或是呆如木雞的軍卒。

只是眼珠子,都隨著公孫勝的動作,而慢慢轉動著,不知道在心裏想著什麽。

自從興元府(漢中)陷沒之後,大梁北伐三路之中,建制最為完好的西路軍,剩余的六七個殘缺不全的軍序,也由此陷入了某種頹勢與不振之中。

雖然西蜀行司和荊湖行司,乃至南平府的大半底子還在,但是從精氣神上說,卻已經不復當初的銳氣與進取,而消沉低落的七七八八。

只是依仗著,漢中之地的七關十九塧,殘余的最後幾處天然勝險,才堪堪將那些西軍高歌猛進的狂潮,給暫時阻擋在秦嶺余脈東麓的一側。

在損失了絕大多數儲集的戰具、甲械和輜重之後,雖然靠推倒成都府的西路帥司,在短時間內窮盡民力的決策,搜括了後方的利、綿、成平原各州,暫且還能足供前方。但是也沒有多少余力和勢頭,進行主動出擊和反攻作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