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序間(七)

青州,益都城。

難得解下穿慣的戎裝,換上一身嶄新的常服,而還有些不怎麽自在的鵬舉兄,卻是有些苦笑的看著,面前張燈結彩的樓閣和彩棚,以及招搖出入的各色人等。很難想像剛熟悉沒多久的韓副統,居然還有這麽,“獨特”的一面。

“鵬舉還愣著作甚……”

韓良臣卻是面不改色,又微有些狹促地叫道。

“今須讓我好生做一回東才是……”

然後只能硬著頭皮,跟著看起來輕車熟路的韓良臣,在一片驕聲軟語的招呼中,強自走了進去,只是還有有些目不斜視和身體僵直。

要知道,他雖然見過了屍山血海和庾倒滿地,鴉犬爭食的腐臭情景,但是對於這種毫無殺傷力,卻酥綿入骨的脂粉仗陣和溫柔攻勢,不由有些手足無措的,坐立不安起來。

須知過往,他雖然只是個洛都城中底層下役的城管,但一貫潔身自好,所得幾文也都投入到了幫村左鄰右舍的憂急事離去了,卻是沒有多余的花費,在那些窯子鴇姐身上。

以他的職事再加上,頗為周正堂堂相貌,微暗健壯的身軀,市井下僚裏,其實並不缺乏,哪怕不要錢倒貼的風塵女子。

手足無措之下,他只能緊步繼續跟著韓良臣穿堂過室,越過那些正在各種陪酒調笑的大堂,和響著絲竹雅樂的隔間,來到高強之後的庭院裏。

“您是來尋紅玉娘子的麽……”

就見淡淡的香風中,一名淡妝素顏的中年婦人,站在內門相迎而款身道了萬福。

“娘子正在梳洗……”

“貴客還請停蔭閣稍待……”

說實話,這名叫養娘的婦人衣冠穿戴,可沒有多少風塵氣息,就像是大戶人家的女眷,而不是迎來送往屈膝賣笑的鴇母之流。

就連往來其中的婢女、侍兒,也是一副青衣彈髻的淡雅做派,仿佛就在某處富貴人家的深宅大院中一般。

與外面的喧囂哄鬧,形成某種巨大的反差與失落感,很難想像作為益都城中,居然還有這麽一處,獨具風味的場所。

卻見一個人從廊下迎面走了出來,卻依稀記得是負責海貿的市舶官柯山夢,他穿了一身便服,看起來有些行色匆匆,而心思重重的模樣。

一路徑直被引到一處香風裊裊的閣子,團花錦簇的桌案上,已經擺下六色果品,都是削皮切塊剝好的果肉和仁實,堆成寶塔一般的花樣。

又有花蝴蝶般的侍女,端上五花拼盤的小吃,都是肉脯、鹵幹、糟鴨、鳳爪、炙圓子等家常吃食,卻十分精巧的堆砌在盤盞裏,與切絲的蔬菜拼做成各種蓮瓣、荷邊的造型,看著就令人賞心悅目而胃口大開。

鵬舉兄那見過如此風雅之物,最了不起也就是在洛都時承蒙上官家裏的嘉慶,包了隨喜的一百蚊,而吃過八大盞雞鴨魚肉俱全的流水席而已。

因此,他很有些別扭的拿著烏木漆頭的筷著,卻不知道如何下手,生怕破壞了如此精美的布置與式樣,猶豫之間又有人端上了時令的飲子來,卻是有蘭桂、藿香、冰露、櫻酪、等數種口味挑選。

又有甜釀的珍珠圓子湯,蓮羹燉百合,栗蓉幹貝盅等,作為開胃的引子……而這時具體的正菜,還遠不見什麽的影子呢。

與此同時,不遠處庭院中水榭邊的小樓之上,也是燈燭如注,照的一片銀紅粉白。

而作為指名道姓的正主兒,卻是眼睛微紅看起來有些哭過痕跡,而不得不跪坐在鏡子前,由侍女匆忙幫助補著容妝,但是心裏卻想著是,方才那個人和假母所說過的話,以及其中的厲害幹系。

隨著淮東之地的安定和對外海貿的興盛,那些四散與東海各地的,故登州鎮形形色色的流亡者,也因此被吸引和聚攏了過來,隱姓埋名的重返故土或是試圖謀取一隅的棲身之地。

在他們之中對於這個政權的態度,也是略有分歧的。有些希望能夠通過主動投效和寄付,在這個當地政權中逐步獲得足夠分量的語話權和重視,而逐步重現和恢復登州時代的榮光和繁盛;

畢竟,本地的先人當權者在很早的時候,已經表現出重海貿而興商利的基本態度,而與這些登州故舊,有了初步的淵源。這無疑是令人振奮的開端。

但也有保留謹慎和猶豫的態度,只是希望作為寄人籬下的過客和短時內互利的外部助力,維持這種現狀繼續觀望就好。畢竟,在這亂世裏朝起旋滅的勢力,實在是數不勝數,沒有必要過於投入,將自己的希望在這麽一棵樹上吊死。

他們已經被這個時代的變化莫測給嚇壞了,而寧原一心求穩而慢慢從頭再來,或是幹脆就此籍沒無名,和光同塵的將就下去。放棄那些看起來已經有些無謂的追求和想念了。

而作為體制中爬最高的柯山夢,無疑是前者群體中的代表和極致,因為他始終堅信和認為,只有依托大陸之地的強力政權,他們這些四散外海的海商行會,才是有所憑據的實力派,而不是仍由人侵奪和收割和無根飄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