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戰局(五)

炮火交加,矢石如雨,時不時有一團團火光和煙塵,在洛都的城頭濺射蒸騰而起,無數人嘶吼呼喝的地動山搖,震得連飄搖而下的雪花,都無法掛住。

而順著城壕肆意流淌而下的血水,在極冷的天氣裏,還來不及流出多遠,就迅速凝成一道道滑不留手的紅色冰棱。然後又在戰鬥中被敲掉震碎在墻根下,與跌墜而下那些或新或舊的屍骸,重新凍成硬邦邦的一片片踮腳處。

慘烈而血腥的攻戰,仍舊在繼續著,來自雙方陣營巨大的決心和意志,讓洛都南面和東面的漫長城墻,變成了攻守雙方各種各逞其能竭盡手段的舞台。只是,在各色鬥智鬥勇的權謀和不乏閃光點的戰術之下,卻是充斥著血色與悲壯的絞肉機地獄。

雖然洛都的城墻,大體依舊堅固,但是守衛他的士兵,卻是會疲老,也會受傷和死亡。特別是在城頭上夾雜了大量青壯,作為候補兵員的情況下,傷亡率可說是高居不下而令人發休。

幾乎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精壯士卒,不知疲倦無謂傷亡的攀越攻打上去,然後與同樣包郵決死之心的守軍一起,壯烈的化成城墻上下,堆疊和塗抹的血肉裝飾一部分。

短時之內,城墻下的藏兵洞和臨時倉房裏,就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傷員,血腥味混合著腐臭的味道,是如此的濃烈,以至於,就算是在寒冷的天氣下,也不能有所掩蓋。

其中大多數是火器造成燒傷和其他外創,當然若是有幸被炮子打中,那連感受傷痛的機會都沒有了,直接痛快的往生極樂去了。然後每個夜晚驟降的氣溫,又能淘汰掉一批傷重體弱的倒黴鬼。

只消將那些就此醒不過來的人擡出來,給更多有需要的其他人騰空間便可。

得益於前階段清野堅壁的成果,以及河洛平原上最後一次秋收的入倉,雖然城中的小民百姓,已經在饑寒之中而苦苦掙紮了好一段時間,但是作為守城序列的供給和用度,還是尚無匱乏之虞的。

就算是被強行征發來的民役,多少也有幾勺子豆子糊糊,或是一塊栗米糙餅。

但各種絕望和悲觀的情緒兆頭,還是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慢慢的滋生出來,然後變成那些暗流洶湧的一部分。

畢竟他們大都是軍隊這架龐大的暴力機器中,最底下層的存在,可沒有那些上位者大言不慚的大局觀和眼界,以及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莫名城府,平日所能見到的,也就是滿目瘡痍的慘烈傷亡與不知盡頭的疲憊而已。

北城城墻的墻角下,一些衣衫襤褸的人,沿著淺淺的河溝裏,用長杆搜尋打撈著什麽,最後在汙泥裏雜物裏,找到順著水道漂流進來的幾個瓶子,重新消失在荒敗的城坊中。

不久之後,一份輾轉數次的帛書,最終被送到了城北水門——廣定門上,呆呆多時的都指揮陳賢元手中,隨後這份東西連同上面的印鑒,都一起化作火盆中灰燼,他也不由如釋重負的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洛都穿城而過的最大一條支流漕城渠,從黃河故道上遊的柏崖倉,自北向南分直通到此處,就在廣定門下流入城中。

因此,這裏也是黃河水師和漕營出入的,碼頭和駐泊地的所在之一。屬於北朝重兵防備的關要之所,不過這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隨著,水師和漕軍都沒有了活動的余地,不是被隔斷在外,就是棄船登岸變成步戰的守軍序列之一。陳賢元的麾下管領,便是其中一部。

作為名義上大攝通過武舉而親點的門生和軍中新晉之一,他本不該做出如此有悖恩義的異念的。但在親眼可見的覆亡之災來臨之前,依舊能夠不動如山的人,終究還是極少數。

如今八關鎖要被破,坐困愁城而不知前路的這種情形下,除了最是死心塌地跟著張氏,就別無出路的少數四種之外,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萌生了別樣的想法,只是苦無門路和出首的機會而已。

陳賢元就是其中掩飾最好的少數之一,也不得不考慮為自己和城中親族,尋求一條善存自身乃至常保富貴的後路,而對軍中某些異樣分子,稍加試探和接觸。

但他還是相當謹慎的置身事外,而讓自己一個親信站在前台,直到通過某個被抓到的異動分子,確認了城外開出的某種保證和條件要求,才真正的站到台面上來,親自操持這些要命的勾當。

但是大攝專政多年的積威甚重和幹系事大,讓他在走出關鍵一步之前,還是有所舉棋不定,多年經營的名位和出身,還是沒有那麽容易背棄的,或者說他需要待價而沽一個更好的條件。

但是這一次,隨著河陽橋關易手的消息被確認,而成為壓倒他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如果,他再不做些什麽的話,估計就沒有這般首獻的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