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憂喜(二)

都畿道。

雖然剛剛取得一場大勝,但在汜水關內的臨時軍議上,依舊是一副氣氛壓抑的情景。

“為什麽不全力反攻……”

新落下傷創未愈的張叔夜,依舊裹纏著肩膀,很有些臉色不虞的沉聲質問道。

“我部已經打出偌大的聲勢來……”

“明明只消再加一把力……”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晦暗起來。

“就可以將陣前的局勢翻轉過來……”

“哪怕是局部一隅,來牽動全盤也好……”

要知道,他好容易從河北另辟戰場,一路攻城拔寨披荊斬棘,幾度陷於危亡之間,也曾瀕臨巨大的勝機,而轉瞬即逝,披肝浴血轉戰到這裏,數萬人馬打的尚存不足萬余,卻只得了這個遠遜於期許的結果,未免有些失望和不甘。

“實在是,關內已經無兵可派了……”

與他對坐,身為主守汜水關的北路統軍蕭余慶,卻是有些表情慘淡,又有些無奈的道。

“都中兵馬,大都去南下堵截大谷關之敵……”

“余下還要備防京中,防奸生事……”

他與張叔夜也算是河北行台配下的舊識了,更有一同馳騁三邊的交情,今時之勢更是多要仰仗之,倒也不怕直言不諱,和盤托出的。

“而河北本該輸供的兵馬糧械,卻已經有半個多月,不見蹤影了……”

“武牢關那兒還帶還有些卞軍和鄭軍的舊屬……”

“而某這兒,現在守關的大都是些倉促應募的土團、義勇……在勉力支撐了……”

“要說以軍法驅使其,據要扼守尚可一戰,可要他們出列關外,主動尋機克敵制勝……”

“就未免有些勉為其難了……”

能夠搜羅一些敢於勇戰之士,去接應關外的張叔夜部,已經是盡了蕭余慶的最大努力去冒險了。

“難不成國朝之勢……”

聽到此處,張叔夜不免有些大失所望的,重重砸了一下手甲。幾次三番將自家和將士們置諸死地,而取得的勝勢和轉機,卻只有這樣的戰果,怎的讓他不能不沮喪呢。

“已經敗壞如斯了……”

“若不是嵇仲帶兵突入,只怕還要令人更加憂心了……”

蕭余慶毫不掩飾的道,然後他又寬慰道。

“不過嵇仲此行,也算是我軍爭取了些許,喘息休整的時日和轉機……”

“卻是功不可沒的……”

“剩下的事情,便是聽天命盡人事,只待冬臨了……”

……

中路軍,已經深入推進到都畿道內的戰線前。

已經官至淮洲節度留後,兼領前軍都統制的王端臣,也站在了飄滿灰燼和雜物的伊水之畔,遙遙望著河對岸依稀籠罩在霧靄裏,那座宏偉壯闊的巨大都城。

這就是神京,這就是洛都,這就是承光朝李唐再興至今,上百年根本和核心所在,也是早已崩解利息而淹沒在歷史塵埃之中,赫赫大唐的最後一點榮耀和存在的象征。

慘烈的嘉佑北伐之後,大梁十幾代人的夢想和執念,就這麽咫尺可得的展露在他眼前了。仿若伸出手去,就可以剝開雲霧,信手納入囊中。

饒是他心志已經被磨礪的極為堅硬和寵辱不驚,但也不由有些心潮澎湃各種期許。先入關者為世侯,他已經獲得了這個北伐最出彩的榮譽和功績,但相對而言的這個代價,實在是太慘烈了。

從太谷關到這裏的短短三四十裏的距離和路程,幾乎是一路反復廝殺爭奪過來的,大軍推進的每一步,都是浸泡在屍山血海之中,特別是在龍門山和大香山之間的伊闕故關,幾乎是被舍生忘死不惜代價的兩軍將士,爭相填進去的各種屍骸所堆滿的。

但是他既然已經站在這裏,將洛都納入視野之內,那也意味著無法回頭的巨大期望和囑托,不可交卸的重任,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失真感。

轟隆隆的巨大聲響,此起彼伏的震鳴在河岸上,卻是新軍左鋒的重裝炮隊,開始朝著對岸敵陣,進行威懾性射擊和牽制。

數十座固定好的炮壘,寬達十二寸的炮口,像是咆哮的額巨獸一般,憤怒的噴吐出巨大的煙塵與火團,輕而易舉的撕裂了有些寒冷刺骨的陰籟天氣,向著嚴陣以待的對岸,投射出一道道死亡和毀滅的軌跡。

十數斤到數十斤的炮藥,裹挾巨大份量的鑄鐵彈丸,橫沖直撞在沿河木墻和堡壘間,打出一個個或大或小的破口來,只見得每每落處,各種爆裂的磚石土塊碎木飛濺如雨,還間雜這鮮紅的顏色和人體的殘肢碎塊,瓢潑四散的打在岸上工事間,或是濺落在河水裏。

而那些僥幸在鐵彈的碾壓沖撞下,死裏逃生的人們,就像是溺水的蟻群一般,從坍塌的建築裏,大呼小叫灰頭土臉的從藏身之所逃了出來,還有人淒厲慘呼著,慌不擇路的跳進了冰冷河水裏,撲通濺起些許掙紮的水花之後,就很快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