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天哭

北地的秋天一貫是幹旱少雨的,特別在這河南平原上,遭遇過多年不遇的大旱,才過去沒有多久,居然就這麽下雨了。

瀝瀝的細細雨水,很快就變成了將樹葉、屋頂拍打的嘩嘩作響的驟雨直下,一時間視野中的萬物,都被徹天蓋地的濕潤雨氣所籠罩起來。

城外的阡陌縱橫之中,那些有些焉黃不綠的少數作物,也如逢甘霖一般的,慢慢挺立其腰杆來。

而在數百裏外的汴州附近,雨水則沖刷了城池之中的血痕斑駁和濃重腥臭味,而令城市呈現出另一種面貌來。

但事實上,連我也沒有想到的,這場被當地人傳說為天哭的大雨,只是後來一連串變化的開端和征兆而已。

所謂天哭者,意在南軍殺戮過甚,老天都看不過眼而,淚若雨下。

但不管怎麽說,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給處於攻勢中的南軍,切切實實的帶來不少麻煩,不僅僅是環境和氣候上的,還有人心上的負面反應。

比如我麾下的鄆州團,出現了某種躁動,需要我的彈壓,僅僅因為好死不死的,參加屠城的主力也是新軍的名下,我這算是被殃及池魚了,這屎盆子扣在頭上,不是屎也是死了。

平復那些有些躁動的鄆州散兵,及其他在北地征募的人員,這事可不大好做。

為此,我不得不稍微多費了點心思和功夫,僅帶了幾個衛士冒雨只身入營巡視,並留在其中吃了一頓鄆州地方風味的雜碎三吃,主要用爆肚、炒肝、烤腰花做成的大灶燴菜,然後順便睡了個午覺,才徐徐然回來。

不過,總算是有所收效。

雖然我這不過是效法前人的故智,比如前朝名將郭子儀單騎獨宿營中,收服嘩變的河北官軍段子的縮水版,不過顯然作為古人的這些鄆州兵,卻是相當吃這一套的。

他們對於我的坦然和信任,反應是各種感激涕淋,把胸口拍的邦邦響,說是自當要死力報效雲雲,就差沒有機會讓他們去表現一番了。

這時候,傳來北兵多處登岸偷襲的消息,正所謂士氣可用我自當下令出兵,驅使他們欣然去迎戰了。

擊敗了某處登岸的北兵之後,然後用他們押送著俘虜,打著專屬的旗號,在附近的城中巡遊上一圈之後,地方上的雜音和騷然,自然就消弭不見了。

雖然手段有些刻意和做作,但是人心有時候就是畏威而現實的很。

……

與此同時的北軍的陣營裏,一片同仇敵愾的哀傷氣氛中,有少數人卻正在宮台之上舉杯相慶,慶祝南軍所出的這個昏招。

洛都留守張德坤,與兵部尚書楊嗣,隔著人群相互舉杯遙至,算是為這次各自下屬的兩廂配合,當浮一大白。

這恐怕也是他們此生,少數僅有的,或許是最後一次的交集與合作了。而圍繞在他們身旁,其他知情人的聲音,還在繼續著。

“多虧了這場事端,卻讓我們挫敗南逆的成算,有多了一分。”

“養了多年的密營死士,果然是功不可沒啊……”

“為了這個結果,我在當地的多年布置,可是都舍了出去啊……”

“如今卻是哀兵可用了,那些別有心思之輩,也得安奈下去了吧……”

雖然在戰場上呈現出節節敗退的頹勢,但是北朝在地方上經營多年的影響和布局,一時間還是無法消弭的,這一次算是給那些南朝軍隊,留下了足夠的伏筆和驚喜。

……

黃河岸邊的柳林裏,馬留哥,垂頭喪氣的呆在俘虜的叢列裏。他是一名所謂野契丹種的歸化後裔。

自從數百年前契丹大八部聯盟的殘余,被名將李光弼趕到比渤海國更北,凍土邊緣的山林裏去之後,這些契丹余孽也從傳統建帳遊牧,倒退到了更加原始落後的氏族漁獵方式,形成所謂的“野人契丹”,或者曰野契丹。

因為當地的環境惡劣,艱苦貧瘠而產出有限,這些契丹後裔沒有足夠的資源,行成像樣的政權組織,只剩下大大小小結以自保的屯圍,因此過了數百年後,這些飽受極北之域風霜雨雪之苦的野契丹,重新走出山林,南下討生計的人也是比比皆是。

馬留哥這個名字就是從他父輩開始,接受漢地生活方式的產物。他是為數不多的北兵俘虜之一,並且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位。

作為剛從東北戰場的前沿,調遣回來的河北戰兵,一路奔忙而休整有限,戰鬥意志和精神,都不免有些疲沓和削弱。

但是久經沙場的本能和素養,還是令他們堅持到了最後,因此,除了跑不動的傷員,真正囫圇被俘的人其實並不多。

馬留哥是因為久居邊關,未見過多少水,也不會遊泳,因此在下河前不免猶疑了下,才被趕上來的鄉兵。義勇之類,給打昏過去屈辱的做了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