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相見時難

“剩下的手尾……已經處理妥當了……”

姚平仲走進來道,低聲對我匯報道。

“所有車具皆已經拆毀,劈碎當作柴禾,連夜燒掉了……”

“一應牲口盡皆打散充入輔軍中,身上有所銘記的都已被宰殺,作為當日加餐的肉食……”

“至於那些人貨也連夜起運,伴隨當地的特產發往後方的江都……”

“監押的人全是,別營隨機抽取的……與經手之人毫無牽扯……”

“這樣應該可以最大限度遮掩個中幹系了……”

“你做的甚好……”

我點頭贊揚道。

這卻是我的疏漏,只顧及處置了現場的人,不過還在我身邊總算不乏些,像姚平仲這樣的人,在必要的時候,通過實際行動的拾遺補缺,來給我填上最後這點疏失和漏洞。

交代了在劁縣建立前進據點的諸事,又分派了進擊準備和武裝偵察的任務之後,我在他們一片“大家都是男人”“我們都明白”各種擠眉弄眼的會意之色,或是微微嘆息的復雜眼神中,帶著新到手的某只戰利品,去處理我的一點私事了。

不過,策馬疾行了十多裏後,從某種思緒中微微有些冷靜下來的我,還是覺得自己有點瘋魔了,居然就這麽丟下,正在準備進一步攻勢的軍隊,帶了一群親兵,跑這裏來找一個不知名的人,僅僅為了一個可能性。

尋回來路的過程不是那麽容易,好幾次磕磕絆絆的走了些彎路之後,才重新找到正確的方向,我們一行沿著渦河的一條支流上溯。

在一處山村外的林子裏,轉了好幾圈後,終於找到了一個藏在深色林木斑駁中,不起眼的草窠子,我卻有些忌諱的停下腳步,卻有些相見不如懷念的情結,我居然在這裏畏縮了。

只是突然嗚呼一聲,給我引路同來的那個嬌小身影,已經按捺不住掙脫了約束,一溜煙的沖了進去。

“你們先跟進去,探查有無異狀……”

我揮了揮手吩咐左右道。

“順便分一些人巡戒左右……”

然後,裏面爆發出某種女孩的哭聲,我心中一沉,難道已經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麽。

緊接著,他們回來報告,在草窠子裏找到了一個虛弱的女人,她形容憔悴的,病的頗為嚴重,眼看就要不行了。

我重重嘆了一口氣,還是擡腳上前踏了進去。

……

江寧莫愁湖上,曾經的紅牌蘇蘇,也似乎感受到自己的大限已到,生命和活力每時每刻都在這副孱弱的軀體裏,慢慢的流逝。

他已經燒的忘記了時間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副柴塌上躺了多久,她的眼前,甚至都出現了某種彌留之際才有的幻聽幻覺,以及伴隨著走馬燈一般的往事。

她本姓晏,字小紫,前代名士兼大宦晏幾道的孫女,蘇蘇只是她淪落行院之後,再起的藝名。

晏家是當地的名門,但她卻是晏家的小兒子,和一個著名歌姬所生的庶女,就像是所有大宅門的爭鬥一般,無意懷孕而勉強得以從良的歌姬,被接回來卻生了女兒,而不是兒子之後,原本可有可無的地位,就更是一落千丈。

很快就被掃地出門,另辟居所安置,但至少她的母親還有些溫存手段,因此那位便宜生父,市場還會偷偷前來看望和周濟一番,若是在刻意討好的心情愉悅之下,多少也讓這個女兒,感受幾分天倫之樂。

但是好景終究是不常的。

“小紫,快炮……”

“大娘又打上們來了。”

在這個呼喚聲中,她不得不和母親像是,倉皇過街一般鼠輩的,一回回搬家,條件也一回回變得更差。

終於有一次在冬天被迫趕出家門,看著那些怎麽拼也拼不起來的破爛家什,抱著她抹淚不止的母親,終於不堪心力憔悴,咳出血來,然後就此一病不起。

在突然來臨的困苦中,她也迅速變得成熟起來,學會燒湯做羹,懂得發賣家中的物件,摳吧吧的計算著鹽米,來維持生計,並且拿著洗衣棒槌警戒那些門外喧嘩撩撥的浪蕩子……

隨著她越來越頻繁的往來於藥店和質鋪之間,那些,藥店老板和質押鋪子東家的眼神和話語中的暗示,也越來越露骨。

好久以後,她才知道,母親臨終那位偶然出現的手帕交,並不是偶然,卻是她那位正室大母的安排和推動,說是“看著小東西的狐媚樣,就想起哪只死掉的賤貨……”

正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婊子下的種,還是繼續去做下三濫的勾當好了。

但是不管怎麽說,雖然前程更加坎坷,但她總算暫時拜托了饑寒之虞,作為東南知名的風月之地。

依靠這亂世中偏安一隅而可以營造出來的,局部文風鼎盛的虛假繁榮,而江寧諸水上逍遙快意,如魚得水一時,作為半官方背景的,不用像尋常水陸行院那般,找一個出價最高的梳攏了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