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北幕

初秋八月,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洛都郊外的北邙山下。

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的遊獵,各種服色鮮明的公卿大臣,文武官員,以及他們的扈從、防閣、家仆,聚攏在五顏六色的招展旗幟之下。

他們的眼神和動作,都緊緊跟隨著一只明黃大愫而動,那是代表掌握最高權力,而事實代行天子職責的攝政。

各種鷹犬在內的飛禽走獸,連珍惜得只能靠番邦進貢的獵豹和猞猁,也出現在行獵的儀仗之中,這些兇猛而眼神犀利的貓科動物,蹲在鞍後的皮墊上,被五彩的絲滌和金銀縷刻的項圈,牢牢牽在那些五坊小兒的手中,不耐煩的發出各種咆哮和呼呼聲。

雖然南邊的戰事正當如火如荼,南朝的大軍兵進淮上,而劍指兩河所在的中原腹地,但是絲毫不一向這些達官貴人的興致,或者說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畢竟,這些年下來,無論洛都裏餓死多少人,都不會真正影響到他們這些社會上層人物,日常生活的享受和奢靡水準。

而作為遊獵隊伍的核心,明顯是全新制作,而格外耀眼奪目的金車大輅,拉車的玄牡二駟,高舉的假黃鉞和宮矢,無不是在炫耀著某種即成事實。

剛剛加了九錫禮的攝政大府,距離那個登臨極頂的可能性,又近了一步,這對那些張氏親族,及其黨羽親信和依附各種勢力來說,無疑是歡欣鼓舞的事情。

而來自南朝突然發起的北伐,無疑也間接促進了這位攝政的某種決心。

說實話,從他的祖父輩開始,南朝就將北伐的口號掛在嘴上,時不時的喊一喊,已經喊過去了幾十年,不知道喊了多少遍了,其中各種大小動作不斷,因此一旦這個北伐最終變成事實,不免就令北朝的大多數人,手忙腳亂起來。

作為執掌軍情機要的職方司和偵聞廳,第一反應是想辦法驗證這個消息的真假,而不是派人探清敵勢的規模,然後才發現多年安插在南朝的密堞和眼線,多數已經不堪使用或是失聯日久了。

因此,南朝大舉進兵的咄咄逼人,對於這位好容易走到權勢極頂,而近日暮之年的攝政權臣來說,正所謂是“有生之年,時不我待”。

而這次大舉遊獵,也可以看作是對於人臣軍心,某種前兆的試水和摸底。

只是,遊獵的大隊之中,也有一些明顯被刻意孤立和冷落的少數存在,他們只能遠遠的墮在隊尾,有些羨慕或是心情復雜的看著,那個萬眾矚目的身影。

這些人主要都是那些花錢買來相應職位的豪商大賈之流,或是在南朝的攻勢下,放棄了地盤和軍民,帶著親信和身家,跑到洛都去蟄居的地方守臣。

這次花了大錢獲得一個隨行的資格,只是為了能夠在那位大府面前,有個露臉的機會而已。

只是他們坎坷或是踹踹不安、或是躍躍欲試的心情,並沒能夠維持多久,隨後一名騎馬過來宣示命令的內官,頓時讓他們的心情跌入谷底。

就地勸募,輸金獻國?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發出各種嘈雜之聲,卻發現他們已經被負責保衛行獵的成群甲士和騎兵,虎視眈眈的包圍起來。

不得不按照品官和職階,在相應中官皮笑肉不笑的勸說(威脅)之下,各自寫下勸納的數量,可以折栗也可以代絹,尚且不足者,可以上門收取,只要是參加行獵的,不管主從貴庶,人人都有份捐輸助國。

隨著這個決定傳開,頓時上下左右一片哀鴻遍野。

“國庫已經虛耗到如此了麽。”

文臣的序列中,騎在馬背上的兵部尚書楊嗣,看了眼司農卿郭淮,對方卻給他報以一個無奈至極的表情。

“這是誰人出的餿主意,這不是為了眼下之利,而折損人君之望和朝廷的威信麽……”

“據說大內的用度,已經一減再減了……”

“除了前庭的儀衛和甘露大殿外……後朝的人手大都被裁撤了……”

“幾位殿下的供給,開始用鹹腌代鮮魚,以風雞代活羊……”

“宮內省據說又有人餓死了……”

各種消息零零碎碎的反饋過來。讓這位皇道派領頭人物,也禁不住嘆了口氣,放棄了諫言的打算。

大攝政固然可以將反對者盡數誅除,但是卻沒法在天災人禍之下,變出維持國庫運轉的錢財淄糧來,無怪乎要在這些人身上下手了。

早春的中原大旱,兩河上下赤地千裏的影響猶在:黃河以南幾乎是顆粒無收,而黃河以北也好不了多少,隨著秋獲的臨近,從安東道、平盧道到雲中道,大幅減產和新一輪饑饉,也不是免不了的。

而受到影響相對有限的河東道和山東道,卻在南朝的兵鋒威脅之下。

不過只要能夠把南兵的攻勢,拖到他們所不適應的冬季,那就意味著各種攻守勝勢的易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