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天災,人禍

大梁泰平二年/大唐元興九年春末,北地大旱,河南並淮北數十州,皆赤地千裏,滴雨未沾,草木皆枯。

是時,遍地饑荽,盜賊蜂起,遂成十數股,已破數縣,數倍於此告急,地方有司不能制,乃求告於鎮守發兵剿滅。

於是兵賊肆虐,愈加苦不堪言,流離道途者愈重。

淮南、山(南)東旱情稍好,然也不免水枯河淺之患,白溝、永濟渠水深不足尺,漕船並官私船只皆不得行,綱糧輸送艱難,南北往來之貨,淤塞不可勝數。

為水源灌溉之患,故大運河兩岸亦是紛爭四起,有宗姓械鬥打死者,皆擲飄於河中,所聚甚多阻斷支流,遂謂之血渠。

正己日,高密軍於大坡澤築堤截水,引渠別灌,遂下遊水竭,耀州守捉使急發兵往奪之。

一舉擊破留守殺獲千余,掘堤過半,旋又被復至的高密軍,殺得大敗而潰,一路尾銜殺入耀州,於是守臣震動,聚兵奪還。

眼見事態演烈,已然牽動數鎮守臣,兩淮戰火將起。

而洛都方面的對策,則是剛剛抄斬都水監、河工巡守、水部郎官以下官吏數十人,親眷皆發北地充為軍奴,以謝天下。

看著宮台階梯上汙漬和血痕,那是一個不甘接受自己抄斬的命運,而試圖在禦前拼命叫屈的監河禦史,被殿前金吾衛士當場處以,金瓜擊頂之刑,而留下的一點存在感而已。

這種事情已經多的,上至朝班君臣,下至宮監衛士,都有些熟視無睹了,只要不涉及己身,他們甚至能夠心平無波的從上面橫跨過去。

“河工水利之弊,又企在一朝一夕的。”

停步站在名為龍尾道的雲階頂端,北朝兵部尚書楊嗣,對著身邊的人輕聲嘆道。

“不過是虛應人心而已。”

自國變亂起,用兵頗繁,國朝投入水利河渠的錢財,就與日具竭,而藩鎮守臣相據對峙,各自為政之勢,則進一步加劇了這種頹壞之勢。

如今春旱無雨,不過是這種在水利基礎上的累累欠賬,和多年積弊之情的又一次集中爆發而已。殺幾個平時用這些職位來優養起來的替罪羊,除了糊弄一些士民百姓叫好之外,又有什麽實質的裨益麽。

“我更可慮的是北塞……”

站在身邊的人回答道。

“據職方司在大同軍中的密諜還報……”

“璐水以南,今年雪蓋半尺……”

“就怕松漠、金微、饒樂諸都督府,都有黑災頻生了……”

楊嗣頓時一下沉默了下來。

所謂黑災者,乃是在某些傳統的水草地,因為過冬積累下來的雪層過薄,而導致沒有足夠的融水,來滋潤那些草根的新芽萌發。

這對草原上那些好不容易熬過冬天,而羸弱不堪的畜群來說,無疑是一個噩耗。它們沒有足夠的食物來源恢復體力和營養,以進入夏季的繁殖期,那因為意味著連鎖反應式的,一整年的牧業巨大損失。

相比大雪綿連,氣溫急降,而凍斃大量人畜的白災,他更希望是前者,比起立竿見影,亡族滅種的白災,後者的影響和連鎖反應,畢竟還需要時間才能慢慢體現出來的。

而因為黑災的損失,而開春不利,那些半遊牧半定居混雜的諸藩各部,會做出什麽決定和舉措來尋求渡過難關,兼消耗掉多余的人口,不想而知了。

雖然經過數百年的分藩拓殖,塞北草原上的那些牧部,大多數不是躲進更北的凍土闊林裏做野人,就是被馴化成專門飼養羊牛,提供戰馬和畜類制品的遊民部帳。

但是草原磨礪出來的騎射之計和彪悍遺風猶在,就算他們本身是一盤散沙,但是那些負責管領他們的塞外分藩諸侯們,卻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雖然塞外多數是人口不旺的貧瘠苦寒之地,需要世世代代的耕作和屯墾,用一點點積累起來的河渠灌溝等水利設施來改換水土,才能變作中產之田。但是比起那些流浪飄零的遊牧,卻要有保障的多。

因此……大唐自泰興鼎新之後,用了十幾代的經營和分藩,才把昔日這些名義上稱臣的羈縻之地上,生活的各族部姓,用一個個沿著河流設置的,星羅棋布在廣袤草原水草豐美之地的,堡壘防線和屯墾區據點,給分割圈養起來。

令他們不再成為像樣的邊患,除了一些因為災荒和內亂走投無路的散亂部眾外,在那個日日中天的大唐中興時代,已經好上百年不聞邊警了。

但是自從乙未之亂後,大唐的權威和朝廷的實力,與日具墮,這些北塞延邊的分藩諸侯,也開始變成新的隱優,甚至組成聯軍,參與朝堂的更叠。

直道洛都朝廷的確立,才有所消停,在大勢和西軍威懾之下,承認了源自北唐一脈的承光帝統。

但是隨著張氏專秉國政之後,這些外藩也沒少打過清君側和匡扶天子的旗號,而明裏暗中釁邊生事,甚至公然拒絕承認洛都朝廷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