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散盡

雖然只是大學堂中最普通的學舍,而不是要用來懲罰違紀之徒的繩衍廳,更不是糾聞風紀的省身堂,多少給他這個教導,留了些許體面。

但對於杜士儀來說,卻是真心有些絕望了,這些平日真切熱誠的,口口聲聲杜教導的生員,會給他埋下如此一個陷阱,更別說那些打著崇敬的旗號,頻頻給他勸飲的人,或許早就懷了看自己笑話的心思了。

所謂行舉乖張,言辭確鑿。雖然國朝有在大禮堂中論事,不以言罪的傳統,但那也就是針對送有司法辦而言,並不包括兩學的內部綱紀處分。

他不但武備大學堂回去的指望都沒有了,就連眼下的差事,眼看也要丟掉了。須得知道,當初尚在武學之中,他就是以出格言論,而被人舉發出首,變相發配到京學來,更何況他早就有被警告過,要謹言慎行的前科。

而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從會場上帶走之後,他作為教導在生員中最後一點面皮和清譽,也就這麽沒了,就算時候沒有任何懲處,他不要想在教書育人了,能夠發配到遠洲地方上繼續謀個教職,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或者事實可能更糟。

“莫要以為,你的妹婿是崔氏子,就可以肆意妄為了,這番他們也保不得你了。”

那名糾檢風紀的學兵隊領,臨走前丟下的話語,還歷歷在耳。

所謂理想和現實的差距,給他重重的一擊。從年會上帶走之後,他準備了許久,乘著這個機會向那位大人,建言上書的打算也徹底落了空。

如此想來,他又似乎被某個策劃好的陰謀所籠罩了,他隱約的有些感覺,有人不想讓他出現在那些到場的大人物前。現在想來,那些生員一開始就圍住了他,開始各種勸飲和討好之言,確實有些過於殷情熱切了。

他坐在窗格透入些許月光外的黑暗中,有些自艾自怨得想道。

雖然家世早已經破落,但是杜士儀的祖上,最早可以上溯到天寶年間,隨但羅斯之敗而流落域外的傳奇人物杜環,作為襄城杜氏的分支,杜環在外域之地一生流離輾轉了數千裏,足跡遍布大食、大秦,乃至泰西和昆侖奴諸國,留了所謂的《三洲觀行記》等著作,號稱大唐史書中走得最遠的國人,甚至超過了開國初年西天取經的玄奘三藏。

最後才在南部膳洲的安姆國(阿克蘇姆王國)安定下來,當南海都督府的海外拓殖船團,在當地偶然遇到他的時候,這位杜環已經是人過中年,作為安姆國太後為少君禮聘的師長,在當地生活有年了。

據說杜環在當地破得攝政王後的禮遇和寵信,頗為言聽計從之,因此他也成為那些海外國人,在安姆國奠定根基的重要紐帶,甚至因此得到了一大片沿海之地,作為萬裏海途而來的國人棲身休養之地。

作為代價,南海都督府的海外船團主動扶持該國朝廷,幫助訓練兵士,厘清官職、建城築壘、開拓港口,大開貿易,乃至最後借兵助戰,討平國中那些桀驁不遜的諸侯和大氏族,重樹王權,並借助王權的聲張和拓延,在當地武裝的護送下,將海貿生意深入到內陸去。

並因此奠定了國人在南部膳洲東部,後世名為赤海洲、赤海都督府的殖民政權數百年基業。

杜氏也自此繁衍生息開枝散葉於當地,後來安姆國一度內亂,其中一支後人輾轉東歸,為當時的南海公納為世臣,才有了杜士儀這脈的源流。

打了杜士儀這一代不知分了多少房後,只剩下父母早亡的兩兄妹,寄附在族裏依靠公產提供的些許補貼為生,常年忍受那些族人的眼光和非議,同組的欺淩和取笑,好容易才熬到成年,考上武備大學堂有了獨力的前程和出身,還讓妹子嫁了同年中的好人家。

“十三娘……”

一想到他溫柔淑賢的妹妹,又得因為自己的事情,在婆家忍氣吞聲,擡不起頭來的情形,不由又恨不得自己,就不要從這裏出去了。

實在不行,就破罐破摔的到嵩陽觀去做個黃冠,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拖累已經嫁為人婦的妹妹了。

……

夜色如水,馬踏生生,年會從上午一直喧囂到深夜,方才散盡,雖然讓人有些筋疲力盡的感覺,不過作為私下的收獲,也是頗為豐厚的。

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善意,卻是比那些邀宴和社交場合中,直接示好和拉攏、暗示,更加令人具有好感和印象。

因為是某種高端性質的見面會,拿到我關注對象的履歷表並不算難。

比如這個杜士儀,就是早年廣利年間,杜氏沒落的小門戶中,一個號稱少年神童而曾被寄予厚望,最後江郎才盡證明不過又是一個傷仲永式的過去式人物。

成年後蒙了家裏亡故父母,留下的最後一點人脈和余蔭提攜,才進入武備大學堂智謀將略科,以甲等資質做了名留校教佐,曾經負責兵演堂的沙盤地圖制作和操演,最喜歡紙上談兵,做各色推演故事,又下得一手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