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征程

天南州治所,又稱府城,因為它同時是安南道南路十八軍州的首府,度支、轉運、按察三司的所在,昔日的陪都,規模甚至在林邑舊都——環城之上。

在這處條石巨磚圍起來的城郭之中。

道觀、佛寺、官衙、戲台、民居、牌坊、水榭、城門,層層疊疊;糧店、茶莊、金銀店、藥店、浴室,乃至雞鴨行、豬行、羊行、糧油谷行,應有盡有。

支流密布的運河之中糧船、遊艇、漁船、商船往來穿梭,街上街市縱橫,店鋪林立,車馬行人摩肩接踵、彩樓招牌林林總總,終年四季皆春夏,正是好一幅繁華、富庶、熱鬧的市井生活畫面。

只是這幅景象已經不再,伴隨著濃煙、塵土、火焰和嘶喊聲,絕望和悲滄正籠罩在這座繁華之城中。

就連城外昔日高門甲地、館林園墅,田園牧歌的光景,也被無所不在的圍城營地,及其挖掘出來壕溝堆土的各色工事,而變得滿目瘡痍。

特別是十幾個堆高的大土台,正在對著有些崩毀又重新填補堆砌起來的城墻上,晝夜不停的發炮和投射著飛火雷,一點點的折磨這守衛不知何時就會繃斷的神經和理智。

飛舞的彈丸或是帶著煙氣的軌跡,偶然或高或低的掠過城墻,擊中後面的民居和其他建築,在轟然倒塌和哭喊聲中,留下新一片癩痢般的斑痕。

這就是攻守雙方,這些日子以來,亢長到無趣的日常。

“破了,破了!”

隨著一聲極度淒厲的喇叭聲劃破長空,天南府城的一段高達數丈的城墻在熊熊火焰和撞擊聲中,爆發出某種沉悶之極的呻吟,然後不堪重負轟然倒下。

黑色的煙塵,黃色的泥土和血紅的烈焰瞬時間填滿了淮陽城門下的狹小空間,讓所有聞聲而起,準備做最後一搏的守軍們的視線完全模糊。

口舌眼鼻一下子被飛揚的塵土填滿,連嗆都嗆不出來的他們,只有無意識的揮動手中的武器,指望可以在這混亂的時刻,可以獲得一點安慰和安全感,保衛自己此時如此渺小的生命。

靠近城墻,被拆除的大片街坊廢墟中,幾乎是腳不沾地的踏著青石地面,奔走過大隊的身影。

“快堵上,快點,快”。

一個滿臉虬髯被血垢所粘連,身材魁偉的軍將猛力揮動手中的大盾牌,指揮著屬下的近百名手持刀牌的士兵迅速向缺口迎上,試圖堵塞這個剛剛被大梁官兵用,火炮和撞車打開的決堤之處。

牌手後面緊跟著的是一隊手持長槍的槊隊和一大群拿著沙包麻袋,衣衫襤褸表情呆滯麻木的百姓,準備在刀牌手後面建立一個簡易的屏障,堵住被官軍們攻破的城墻。

熊熊火光映照在這些決死之士們的臉上,縱然是明亮的太陽也無法掩蓋火苗的陰晴不定的閃爍。虬髯軍將站在隊伍的最前一列,臉色出奇的平靜。只有鑾兜下起伏的胸膛,才能證明他並不算安定的心情。

大梁的官兵既然已經成功打開一處,那緊接而來的,只可能是最精銳的部隊發出的致命的沖擊。此時此刻,無論再作怎麽樣的掙紮,他們這些注定沒有將來的附逆之眾,都只可能是苟延殘喘,拖延時間而已了。

他們像是洶湧汛情之前的搖搖欲墜,百孔千瘡的大壩一般,沒命奔走著四處堵漏,幾乎誰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就在這一個缺口,或是下一個缺口被打開的地方,就是大多數人的葬身之所。

煙霧火光中隱隱的傳來是官軍調動的口號。剛才的官軍雖然成功的破開了一個缺口,但是這只前鋒部隊也損失極重,大概有上千精銳被埋在了坍塌的城墻之下,就在咫尺之遙的勝利前。

望著被煙塵籠罩的缺口,五軍正帥劉延慶,及前沿都指揮魏臣,也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

劉延慶乃是大相國親自指定討逆正帥,也是以老成穩重著稱的宿將,這也意味著他的資歷很深,但是戰績上四平八穩的乏善可陳。

更關鍵的是,他是典型不問立場,唯命是從的所謂中間派,因此在廣府畿內的一連串亂局之後,出於權衡朝局,勿使任何一方因剿逆之功,而格外做大的考慮下,選擇讓已經半退的他,重新出山統領一方大局。

用多年軍旅生涯養成的綿密細致,防止天南逆黨的事態繼續惡化和擴散。

此次天南討逆,聚集了來自畿內的四個軍衛,安南和管桂道七路州軍、鎮兵,號稱八萬,至少可戰者有六萬有余,又優先配屬了大批新銳火器。

只需要他按部就幫,坐擁優勢大軍和輸送不絕的勝型之勢,逆黨內無足夠準備,外無可援之師,覆滅僅在早晚而已,只是遲遲進展緩慢,他也不免焦急起來。

大相國指名他為正帥,這也一度被視為,所謂老臣派,壓倒負責監國的寧海公所提攜選任起來的,所謂新秀派的一個標志和信號,雖然他本人不是這麽想的,但不妨礙那些人不放過每一個推波助瀾的機會,想將他擠兌到風尖浪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