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雨中

雨還在下,就像在天上開了個口子,將天河之水全部漏下來,沒完沒了的讓人心情煩悶不已。

又一個火堆被升起來,卻是用碎磚塊壘成一個簡陋的灶台,可以在上面進行一些簡單的炊食了。

烤火的人臉上開始出現了少許血色,烤幹衣物的水汽和火堆的煙霧交織在一起,讓室內充斥著一種嗆人,但還可以忍受的味道。

尹小眼也終於退熱醒來了,喝了姜湯水之後,滿臉虛弱的他,堅持要為我們看守爐灶,顯然他已經下定決心,不想做一個沒用處,而隨時可能被拋下的閑人。

第三鍋已經煮下開鍋了,這次不再是取暖的湯水或是消乏驅寒的藥茶,而是用路上買來的死硬幹餅削成條,和鹹魚幹、梅菜,額外加了一塊板油熬煮的羹糊,每人盛大半碗也就空了。

因為我們可能要在等上一整天的雨停,因此有大量時間做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務和準備。

比如利用火塘將消切,出來的細小木柴,烘培成一些便攜的木炭,一些用具也被晾幹烘熱,然後重新封裝打包,以備下次使用。

大小不一的幾把武器刀具,也被對著重新打磨和搽試,然後用煙灰抹過再過火熏一熏,算是過上一層薄薄的氧化層,這樣這層藍色煙膜被磨掉之前,就算被雨水打濕,也沒有那麽容易銹蝕。

既然我有相對充足的休息時間,我就拉著抱頭蹲到一邊,開始口述我的日記。

無非是一些根據路上風物,對當地生產生活,經濟狀況的一些評判和推斷,以及一些新增的注意事項。

或是幹脆就是我,偶然產生的額外思想火花和記憶片段,用幾個關鍵字進行簡寫記載。

穿破雨幕的馬蹄聲,隨著密集的踏踏聲,讓坐在位置較高的梁上,如同雕塑一般的韓良臣,突然動了起來,放在大車上一柄角弓,轉眼到了手中,從護套中抽了出來,扣上弦線在手中輕輕拉出嗡嗡的鳴動。

然後五只裝好精鐵簇的長箭,被斜插在身邊的擋板上。伯符拿起兩只矛和一面手排,站到他身邊,權作掩護,這像是一個信號,除了看火的尹小眼外,其他人都放下手中東西,忙碌了起來。

除了刻意留出來的觀察口,都被他們拿起事先準備好的材料,給封堵起來。抱頭蹲也帶著上好弦的手弩,靠到了我身邊,這種條件反射式的配合和初步默契,是我們在短暫旅途中養成的某種教訓。

比如一個在借宿的村子,看上了我們的牲口和行禮,打算臨時轉職強人未遂,被我們發現卯端,先下手為強點了屋子,一陣亂砍劈殺傷幾個領頭,驅散一群拿著鋤頭草耙的鄉人,沖了出去,在林子裏發現一堆新舊不一,明顯屬於外地旅人的廢棄物品之後。

這種旅途在外的警惕和小心,就變成被屢屢耳提面醒的常識,起碼在沒有形成足夠武力自保和威懾之前,再起來再憨厚老實無害的普通人,也有可能因為環境逼迫而變身最殘忍的暴徒,漫長的亂世,足以將人性本惡輪的催化作用發揮到了極致。

地理的險勝,橋津關渡之類狹隘的地方,一不小心也很可能變成魂斷異鄉的修羅場,僅僅是因為附近的人活下去,相求一條生路。

哪怕是眼下我們所途徑的杭嘉湖平原,歷代的魚米之鄉,江南四大米市之一。饑荽和朝不保夕的絕望,依舊困擾著我們所遇到的大多數當地人。

特別重點是避開那些,據說頗為好客名聲的鄔堡,這些由當地豪強所經營的村寨,同樣也是各自勢力範圍內,人單勢弱的外地旅人,潛在的最大威脅和殺手。

沒有根底的,熱情招待摸清底細之後,隨便找個地方殺人越貨就行了,有根底和來歷的也不見得完全穩妥,只要下手足夠快準狠,毀屍滅跡的徹底,在這亂世中斷絕了消息,也不是那麽容易追查的。

更別說太湖一帶水賊猖獗的名氣。但所幸我們至少還有一個經常在外奔走,而行途經驗頗為豐富的韓良臣,可以引領這我們規避大多數風險和遭遇,並且順便調教一下這群人。

雖然除了伯符外,其他五個人都不算是合格的跟班或是武裝人員,但是看著他們能夠相互搭伴從江寧成立沖出來的份上,韓良臣還是盡量的指點和訓練他們,起碼不至於因為意外狀況而驚慌失措的,各種扯後腿,或許還有那麽點自保和相互壯膽,充做聲勢的效果。

其中表現最好的是,居然是那個崔屠子,在克服了將原本殺豬宰羊的放血肢解手藝,變成看向同為人類的心理障礙之後,一手拋投肉鉤,一手宰殺放血,專挑關節要害下刀的本事,讓他暫時成為臨時跟班五人眾中武力值最高的那個。

只是比較容易陷入血肉橫飛,少兒不宜的重口場面和暫時無視傷痛和傷害的歇斯底裏中,用伯符的話說,這就是把人當成豬來砍殺的後遺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