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心憂

同治四年歲尾,從漠北奔騰呼嘯的滾滾寒流,裹脅著從漠北的沙塵,直灌入京師。往年裏這個時候應該賞賜下的羊肉,這會全都沒了影子,這也難怪,現在朝廷的用度緊張,能保著幾十萬京旗不至於餓死那都是天大的功德了,至於那往年賞罰的足夠吃上一個冬天的百多斤羊肉,自然也就沒了影。

寒風和著沙塵敲打著京城內外的門窗,隨之而來的是晝夜不停的滿天飛旋的鵝毛大雪,大雪壓住了嗆人的沙塵,卻同時也吞噬了整座京師,將這天地間的一些都掩蓋於一層積雪之下。放眼望去到處銀輝滿眼,臘月裏的寒寒直透京師的萬戶千家——不知多少人家,因為無錢買煤取暖,只得用厚厚的衣裳阻擋著這嚴寒。

還有一些人家實在熬不住這天冷,便將趁著夜的時候,將那路邊的百年的大柳樹、榆樹的粗枝鋸斷,然後悄悄帶回家中,以至於現在這京城中,幾乎看不到幾株樹木了,但凡可以取暖的都被人砍斷、鋸下了。

京師的那失修的街道地上積雪,很快被車馬行人踩成泥濘一片,一夜北風緊,全凍成了滑溜溜的冰道,一些皮孩在那裏不知愁的劃著冰。至於皇宮中上玉泉山取水的雙馬套車,也步履艱難,同樣也誤了宮中供水的時間。

在那紫禁城中同樣也是處處積上了厚厚的銀雪,數以千計的太監在掃除各處庭院和通道的積雪,不時停住大掃帚,呵呵熱氣以便讓自己暖和起來。

“今年真特麽的冷!”

每個人都這麽說新舊,相比於外頭,宮裏頭自然不愁煤,宮中供應暖氣的龐大的地下管道,加足了煤,才驅除了紙窗裏鉆進來的深深寒意。

不但天氣酷寒難擋,這個時候人心比嚴冬更寒。從那紫禁城到街頭巷尾都已被南方的巨變驚呆了。

作為皇帝奕訢這一陣被南方的連連奏報驚嚇得手足無措,不過只有二十五歲的他,是在亂局中登基,當時發匪的兵圍京師,作為皇弟的他留守京師,勉強守住了京師,面對皇上病死行宮的現實,繼承皇位的他就再也沒有過上一天安生日子。

在過去的四年裏,為了保住大清國的江山,奕訢也算是勵精圖治,重整八旗,編練洋槍隊,如此種種,可以說,也是苦心經營,總算是撐住了局面。可偏偏這時局惡劣卻超出他的意料。

發匪糜爛江南、中原,漢逆竊據湖廣嶺南,好不容易因為發匪內亂看到了希望,可誰曾想,發匪內亂之後,非但未曾平定,那出走的石達開反倒是挺進中原腹地,幾個月前更是不顧江寧被漢逆奪占,洪逆身死,揮師北伐,若不是數萬洋槍隊拼死相擋,估計這會大清國的江山已經沒有了。

雖說最後石達開兵敗領兵退入山西,山西為之糜爛,但他卻根本沒有松下一口氣,反倒是心旌懸懸,寢食不安——因為這時“漢逆”幾乎已經平定江南。

身在養心殿中的奕訢,兩耳時時諦聽窗外,若是聽到疾促的腳步聲,便以為是江南的奏折來了,他在等著它,卻又不想它來,希望江南的那幾位巡撫能夠成為大清江山的中流砥柱,為大清國保住江山,他甚至許下心願,將來只要能保住大清國的江山,一定要重賞有功的官員。

可是,接下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了——先是四川總督降漢、然後又是貴州巡撫降漢,甚至就連他視為中流砥柱的曾國藩,也跟著降了漢逆。

至於雲南的桑春榮,若不是因為雲貴總督恒春是旗人,再則現在雲南的回亂正盛,恐怕這會早已經降了,至於浙江的晏端書不定什麽時候就降了敵,投了賊。

漢人,漢人終歸是不可靠哇!

一個個漢臣在如此之知的時間內,先後降賊的現實,讓奕訢再一次相信了祖宗的英明——漢人不可信!

可再怎麽著,他也必須要面對已經失去江山半壁的局面,至於那漢逆,更是隨時都有可能挺進中原,揮師北伐。

臘月二十八日,這天午後,在養心殿西暖閣的奕訢,在那暖意之中,只感覺一陣困乏,就在他剛想睡下的時候。便有內奏事處太監送來一份從天津以八百裏加快遞來的奏折,具名是浙江布政使,現在江南,也就只有浙江沒降賊。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說晏端書降賊了?”

奕訢皺了皺眉,天下的局勢險惡如此,盡管內心害怕浙江降賊,但對於晏端書那些個漢臣降漢,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該來的,總會來的!”

心裏這般安慰的自己,奕訢又在心底泛著嘀咕,現在浙江布政使有什麽事啟奏。不料打開奏折一瞥“事由”,他整個人不由的一驚:

“飛奏漢逆朱賊於江寧接受眾逆勸進,巡撫晏端書等人心不穩,仰祈聖鑒事。”

看著這篇奏折,奕訢不由的大驚失色,朱賊接受勸進是在意料之中,但是當這一切真的到來的時候,卻給了他極大的沖擊。他眼前一暗,仿佛夕陽西墜,暮靄北來,把整個養心殿都籠沒在陰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