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歸順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若是換成其它人,在默念這句話的時候,感受到的恐怕是一種力量,但是每當張亮基試圖效法先人,於心默誦此文天祥的這首《過零丁洋》時,所感受到的卻是一種別樣的荒謬,尤其身陷武昌時,默默的看著那於城頭上飄揚的“漢”字旗時,那種荒謬之感卻是更濃了。

因為文丞相是漢人,他所忠的是漢人的朝廷,漢家的江山,而他張亮基是漢人,所報效的是滿人朝廷!是滿人的皇上!

“漢奸!”

又一次,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字眼,而在想到這個字眼的時候,他連忙想要把這個字眼搖頭去,可卻發怎麽也搖不出這個字眼兒,過去,作為任雲貴總督時,每每他也曾於公文中責斥“漢奸”——那是因為苗民為亂往往由漢奸勾結。那是因為苗彝所有器具,不過弩弓標槍之類,諸如鳥槍之類皆是來自於“漢奸”。

那時於他看來“漢奸”就是不法之民,而現在,他卻覺得“漢奸”這頂帽子卻扣在了自己的頭上,為何如此?

因為他是清臣,而且還是大清國的忠臣。

但凡是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總會思量很多,尤其是對於如張亮基者,這樣曾位極人臣之人更是如此。曾幾何時,他曾也希望一死報效君王,但隨後那賊逆非但沒殺他,而是先囚後禁,如此這般反倒是讓他有了求生之意。

而在求生之時,那個“漢”字,卻又像是魔障似的不斷的在他的腦海中彌漫著,甚至他夢到了“功罪石”,想到了他日自己身死之後,會不會如那張弘範一般,被後人於碑前加上一個字。

那個字會是什麽?

是明?是漢?

但無論是明也好,漢也罷,若是加上了那個字,他張亮基卻又變成了張弘範,自然也就成了漢奸了!

也正是這種對身後之名的顧忌,使得張亮基整個人變得神智恍惚起來,一方面他曾試圖做個大清國的忠臣,而另一方面,他卻又恐懼他日身後自己變成“功罪石的上功罪人”,如此這般的折磨,倒是讓他整個人變得心力交瘁,整個人在短短半個月間,便越發瘦削起來。

其實,他的內心之所以會這般糾結,完全是因為受時局的影響,先是粵匪如摧枯拉朽般橫掃江南,再到賊逆橫掃湖廣,尤其是義軍奇襲武昌之舉,更是將他的膽氣打破,使得他懷疑起大清國的氣數。

在這種氣數將盡的感覺中,他才會糾結於如此。

如若粵匪沒有橫掃江南,賊逆沒有掃蕩湖北,他自然不會像現在這樣糾結,無非就是死而已經,雖不能以死照汗青,卻也能落得身後朝廷的褒獎。而現在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就是,這大清國眼瞧著氣數將盡,那粵匪北伐更是如摧枯拉朽一般,可以說天下之勢似已成定局,這時再死抱著為大清國忠臣,是不是太過迂腐?

而更關鍵的是這氣數將近的大清國並不是漢人的朝廷!

“功罪石的上功罪人!”

默默的於心底念著這句話,想著此番賊逆傾巢而出以取湖南的舉動,張亮基忍不住長嘆口氣。

“難道大清國氣數當真盡了?”

他這一聲嘆雖是不大,卻輕易的傳到了帳外,傳到了剛到帳邊的胡林翼耳中,聽著張亮基的那聲嘆,他便徑直拆開帳門說道。

“既然明知如此,那石卿先生,為何還如此糾結!”

擡起頭,看著入帳的胡林翼,張亮基的神情變得有些尷尬,就像是內心的秘密為人所窺知一般。

“亮基身受先帝和今上之重恩不能不報!”

張亮基又一次固執的搖搖頭,是了,這正是他所糾結的地方,對於道光十四年中舉,隨後入貲為內閣中書。隨後賜花翎,擢侍讀的張亮基來說,他的官場之路遠比胡林翼等人更為順利,也正因如此,他才會這般的糾結。

“石卿先生如此囿於忠於一家一姓之小節,遺忘了國家百姓之大義。千秋史冊,或許會說大人是愛新覺羅氏的忠臣,但斷不會認為大人是光照寰宇的偉丈夫,石卿先生,以為蒙元之忠臣,今時又有幾人能記?而我皇宋、皇明之忠臣,又誰人不知?”

於這一聲反問之後,胡林翼徑直坐到了張亮基身邊,見其幾上的茶杯已經空了,便為其倒了一杯茶,而後又緩聲說道。

“方才季高派人遣來書信,長沙已下,駱儒齋為我義軍生擒!”

“啊!”

盡管對長沙淪陷並不覺得有奇,但猛的聽到這個消息,張亮基還是嚇了一跳,畢竟從出兵至今不過只有兩天,他驚訝的看著胡林翼好一會才說道。

“季高堪稱當世之亮,其才遠甚於亮基,朱都督能得季高與潤芝,可謂是如虎添翼!”

“長沙城破非是季亮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