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鹹豐之憂(上)

鹹豐三年年初,按道理來說,這出了正月,進了二月,這南邊的暖風該是吹來的時候,可是誰曾想那從漠北吹奔騰呼嘯而來朔風,挾著漠北的沙塵,裹著滾滾寒流,依如冬日時一般直灌北京城,雖是不見雪,可是那漠北吹來的沙塵卻比雪還狂,吞噬了整座北京城。到處都被沙塵所遮擋。以至於那大白天的,都是伸手不見五指。

而伴著沙塵的還有那寒氣,那與往年不同的幹冷,更是寒到骨子裏,不但天氣幹冷,人心比這天更冷。從皇城到街頭巷尾都已被南方戰事連連失利的警報驚呆了。從正月初二發匪“敗走”武昌之後,數十萬粵匪便順江而下,奪九江,克安慶,這沿途全是一副銳不可當之勢,那裏還有什麽所謂的“敗相已現”。到了二月初十粵匪奪占江寧,將江寧改為“天京”,如當年那朱元璋似的定都於江南之後,這滿朝的文武百官心裏無不是暗自發著寒,而對於身為皇上的鹹豐來說,這粵匪定都江寧的現實,更是讓他惶惶不可終日,以至於接連三天都跪在列皇牌位前請著罪,以滿人主中原的他比誰都清楚,這粵匪定都江南對大清國的沖擊。

這皇上尚是驚惶如此,更不要提其它人了,在皇上驚惶震怒的同時,那些奴才大臣們自然要為皇上分憂,那些原本的還在獄中待審的文武大臣們,由大學士、刑部尚書三堂會審,或是被定了死罪,或是被發到了寧古塔,一番嚴責之中,武將問罪和陣亡的更是無其數。

而就在鹹豐在朝中許諾著“復江寧者為王”以鼓勵督促前方武將時,一道驚雷似的消息又傳來了——武昌再陷!

雖說大家都知道,現在的武昌被粵匪一番劫掠之後,所剩下的不過只是一座無糧、無業甚至無人的空城,可畢竟也是一省之府,這粵匪一路上不過只打下三座省府,一是武昌、二是安慶,三是江寧,這回武昌初復卻又突告失守,又不知有多少人倒楣了,一時間這朝中更是人心惶惶了,而在竊竊議論戰局的前途。

不少人甚至還有悄悄的暗自思量著——這大清國的氣數是不是到了盡頭?當然,有些話只能想,而不能說,但這些東西若是在人心裏起了個引子,那這苗頭就會一天天的張大。

而對於身為大清國皇上的奕詝來說,這一陣被南方丟城失地的連連奏報驚嚇得手足無措,對於今年不過才二十二歲的奕詝來說,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難過,本來他還曾想厲精圖治,重拾大清國昨日的輝煌,可誰曾想,這登基幾個月就鬧拜上帝會起兵,折騰了三年,非但未曾平定,反而越來越成氣候,現在更是直接威脅到了他的寶座和旗人的天下。他心旌懸懸,寢食不安,身在養心殿中,兩耳時時諦聽窗外,若是聽到疾促的腳步聲。

便以為是南方的奏折來了,他在等著它,卻又不想它來,希望奏折能帶來好消息,可誰曾想,那消息是一個比一個更壞,上回江寧陷匪的消息還沒來得急適應過來,這邊武昌又再陷賊手了。

雖說那只是一通奏折,甚至作為空城的武昌陷落倒也意料之中,可這天下皆反的事實,卻給了他極大的沖擊。他眼前一暗,仿佛夕陽西墜,暮靄北來,把整個養心殿都籠沒在陰暗中了。這天下皆反難道就是說大清的氣數已盡嗎?

他神經震顫,呆愣愣地默坐了好多時候,腦中空空的奕詝想到了前朝末年,可不就是這種局面了,張獻忠未平,又出來了個李自成,再然後……再然後這天下就便易主了,難道這就是天意嗎?

“這個可惡的張亮基該殺!”

想到張亮基身為湖廣總督卻在賊逆攻城時出逃,後又為賊逆生擒,奕詝忍不住拍案罵道。

“若是天下大臣皆是這般,不知以死報效朝廷,將來的那些督撫大臣還有誰肯拼死守城?”

其實,奕詝又豈不知道,現在這話,他也就只是說說,畢竟那張亮基現在生死尚是不知,現在的當務之急,倒不是追究責任,而是如何應對這湖廣腹地再陷賊手的局面。

於是奕詝立刻在養心殿中召見軍機大臣,君臣相對嘆息,匆匆做了幾項決定,徐廣縉革職拿問,調吳文镕改任湖廣總督,同時下旨湖南、江西、河南、四川諸省督撫大臣加強戒備,以防湖北逆匪糜爛周邊。

做了這些應付眼前的決定後,奕詝默默沉思了一會,忽然問道:

“賽尚阿近在獄中說些什麽?”

首席軍機大臣祁窩藻叩頭道:

“聽說他常在獄中嘆息說:‘若是動用了遏必隆刀以肅軍紀,當不致落到今日的地步,’”

“這也不盡然,合數省兵力,幾百萬糧餉,竟然平定不了窮山村中冒出來的股匪,難道用遏必隆刀殺幾個臨陣退縮的統兵大員就能徹底改變局勢了嗎?這兩日,朕看了三堂會審賽尚阿的供詞,一再思索,不得要領。他雖說了很多話,卻不曾解答官兵為什麽一敗再敗的根本原因。這個問題不弄明白,官軍還會再敗下去,我們能有幾座像江寧,像武昌那樣的大城,經得起丟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