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血未冷

這裏是漢口的外城,因地近碼頭,自然形成橫亙東西彎彎曲曲一條長街。雖說將近過年,可是卻看不到一絲年味,家家戶戶的房門緊閉著,市街上靜悄悄的,街道上只有一些頭包紅巾或黃巾的太平軍,偶爾的還能看到幾間敞開的酒館,酒館內擠著的卻同樣是太平軍官兵。

蕭條的市街上,只有那路邊懸掛的招牌提醒著朱宜鋒,這座城市曾經的繁華,偶爾的在青石路上還能看到些許幹透的血跡,這便是漢口城嗎?

在疑惑中,朱宜鋒看到一隊百姓沿著小河邊被太平軍押了出來,啼哭聲在河畔上回響著,那數百名神情惶然的百姓雖是啼哭連天,可卻只是任由十幾名太平軍驅趕著,不分青紅皂白,將這些百姓驅趕到河邊。

“就是一些助妖的逆民罷了!”

許是瞧到了朱宜鋒臉上的疑色,趙利山用不屑一顧的口氣說道。

“且不說這些逆民拒不從軍,為我天國所用,且其心在清妖,更為清妖引路、助戰,實是可惡至極,不殺他等,豈能平將士之怒!”

像是應了他的話似的,那隊太平軍喝吼著讓人跪下去,下一瞬間,手起刀落,腥紅的血在河邊上流淌著。

“啊!”

眼前的這一幕只讓朱宜鋒嚇的不禁驚叫一聲,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們,他們為什麽,為什麽要殺那些百姓?

而他的反應落在趙利山的眼中,卻是讓他流露出絲許輕蔑之色,此時滿街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在那淒慘的啼哭聲中,縱是殺過人,自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冷血的朱宜鋒,這會也幾乎是瞠目結舌的看著十幾名太平軍官兵,手起刀落的砍著腦袋,在那鮮血飛濺中,更讓他驚訝的卻那些百姓甚至不知逃,更不知反抗,只是跪拜在那裏不住的叩著頭。

在笑聲、咒罵聲中,那些提刀的人不時的將跪地叩頭乞生的百姓驅趕到河邊,手起刀落的砍著腦袋,隨後咒罵著將屍體踢入河中。

因為距離並不遠,眼前的這一幕朱宜鋒看得極為清楚,他只覺一陣寒氣直鉆心肺,他想沖過去,去制止這一切,可以身體前傾正欲前行時,才猛然意識到,如果自己去阻止的話,也許被殺的將會是自己。

一股猩紅色的火焰,瞬間從自以為冷血的他的心臟處沖出來只沖腦門,在他的視線中,天是紅的,地是紅的,遠處的雲是紅的,河邊的樹、樹下的人,還有那不是被踢入屍體的小河,全都是殷紅一片!

無邊無際的紅色,像血一樣湧過來,又濃,又稠,堵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讓他無法叫喊,無法呼吸。而就在這紅色的世界裏,哀哭聲不絕於耳,而更讓人驚悸的卻是那些百姓面對屠殺時的表現。

“軍爺,軍爺……”

面對殺戮,百姓們只是跪在地上的乞求著,在那哀求聲中,周圍的那些人,卻是則舉起了手中雪亮的鋼刀,毫不猶豫地朝沖著那跪在地下,渾身顫的百姓脖頸間砍去,刀落的瞬間,就又噴起一股鮮紅色血霧。

河邊的枯草與腥紅的鮮血混雜著,望著那片片腥紅的,朱宜鋒的內心在顫抖著,他的雙眼瞪得通圓,眼睜睜的看著上百名所謂的“逆民”被砍殺。

河水被血染成了紅色,在河道中,一具具屍體飄浮著,順著水流朝遠方飄去,這一切似乎結束了,而看著那群面帶笑色的太平軍,他的心頭狂跳著。

為什麽,為什麽要殺這些百姓?

在朱宜鋒的腦海中有無數個為什麽,當那血紅的一幕在他的腦海中沖撞著的時候,他眼前的卻全是那些面對殺戮時,只知苦苦哀求的,跪伏以地引頸待殺的百姓。

他們為什麽不反抗?

為什麽上百個人卻不敢反抗十幾個人?

為什麽?

他們的血性去了那?

他們的勇氣去了那?

在一個個問題在腦海中浮動的時候,一種前所未有悲涼在他的心底彌漫著,這,這就是他的同胞嗎?

是的,這是他的同胞,望著那殷紅的河水,盡管內心仍在滴著血,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悲涼,他終於明白了史書中記載,“賊所過,盡殺剃發人,兵所過,殺盡蓄發人!”史書上記載的不過只是片言片語,而在這盡殺與殺盡的背後是什麽呢?僅僅只是想作順民而不得的苦處嗎?那些在清軍攻克的城市數日屠城後,百姓在家破人亡後為剃頭令而歡呼稱快,殺戮後,終於又能再做順民了,至於死去的人,那,那不過只是做順民的代價……

他似乎真正明白了,懂得了魯訊筆下的眾生相,理解了他內心的悲哀,此時,他看到的不再是一群欲作順民而不得的可憐的,看到卻是一群雖強壯但麻木不仁的中國人,面對屠殺時他們會津津有味地圍觀,而對殺戮時,他們只會跪地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