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各色人生

太陽剛剛下了地平線。帶著江上的以及海上潮氣的風一陣一陣地吹上了岸,只使得空氣中的寒意又冷了幾分。黃浦的夕潮不知怎的已經漲上了,現在沿著黃浦散布的碼頭上的各色船只都浮高許多。

推開洋行的玻璃門,迎面吹來的寒風讓劉逸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今年的這個冬天,比往年更冷一些,在縮頭的同時,他甚至想把大衣的衣領豎起來,但理智卻告訴他不能這麽做,若是被那些洋鬼子看到了,他們在背後不知會怎麽嘲諷自己,這甚至會對他在這個行當裏聲譽的造成影響。

也許應該穿件棉襖。

這個念頭稍閃即逝,作為洋行的買辦,他必須要穿著西裝,這是洋行裏的規矩。當然,這是洋人的規矩。

因為天氣寒冷的關系,劉逸軒連忙加快了腳步,朝著昨日約好的地點走去,那是家很普通的飯店,雖說和其它的買辦一樣他同樣已經適應了西餐,但是在私下裏,即便是買辦之間的聚會,也會選擇中國人自己的飯店,吃中國人自己的飯。

不過只走了十幾分鐘,劉逸軒便來了約好的飯店門外,剛一進門,便有兩個聲音同時招呼他:

“呀!逸揚兄!來得好,請你說罷!”

這一聲不約而同的叫喚,像禁咒似的立刻奏效;原本正在爭論著什麽事的人聲立刻停止了,許多臉都轉了方向,許多眼光射向這站在門邊的劉逸軒的身上。尚在劉逸軒腦子裏的事情,這會也立刻消失了。

他微微笑著,眼光在眾人臉上掃過,隨手將頭上的禮帽和大衣摘下,遞給一旁的夥計之後,便走到那一堆人跟前,左手拍著一位矮胖子的肩膀,右手抓住了伸出來給他的一只手,好像松出一口氣似地說道:

“你們該不是又在這裏討論今年的煙價吧?怎麽著?說到什麽地方了?”

矮胖子不相信似的挺起眉毛大笑,可是他的說話機會卻被那位伸手給年輕人搶了去了:

“和煙價沒關系,打從五口通商以來,雖說這煙土還是私貨,可是你也知道,海關那邊多使點銀子便是了,自然的這煙價就沒有添頭了,除非那天再出個林則徐,要不然,這煙價,我們是在這裏談論的是法國的事情。先坐了再說罷。”

“哎!黃得勤,法國又有什麽事,能引起你的興趣!”

劉逸軒裝出抗議的樣子,一邊說,一邊皺一下眉頭,便擠進了那位叫做黃得勤的青年坐位的旁邊。他們兩個人都是同一個教會學校出身,雖說前後相差十數年,可那份香煙情總還在,自然的交情也還不差,但是劉逸軒所喜歡的擅長的事情,對黃得勤來說卻是全外行;而這黃德勤從事的工作,劉逸軒卻不是外行,法國的事情,對於買辦們來說自然也就是生絲,就像英國的事兒是茶葉一樣,每一個國家都有其不同。

對於買辦們而言,為洋行做生意是一方面,他們同樣也會趁機做一點自己的生意,就像黃得勤借著洋行的便利條件,涉足鴉片生意,將鴉片運往國內,矮胖子借著洋行收購茶葉,再售予洋行,總之,這是這個行當裏的行規,也是公開的秘密。

買辦,看似風光,可這風光的背後,卻有諸多的辛酸,而這些辛酸,只有用銀子才能撫平,而他們相聚時,也會談論與生意有關的事情,更準備的來說,是討論眼下的和將來的商機。

房間裏的靜默了持續了片刻。似乎因為有了新來的,所以大家夥都要講究禮讓,誰都不肯搶先說話。此時,聚集在這包廂裏的人就這麽維持了片刻的安靜。

剛剛坐下來的劉逸軒這會才注意到,除去胖子和黃得勤外,還有一個陌生人,一位二十幾許的青年,似乎對一切都顯得很好奇,卻又顯得極為沉穩,見劉逸軒的眼光放在這人的身上,矮胖子便連忙站起來介紹道: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美利堅公司的劉兄,劉逸軒,這位老弟是剛從德國回來的,習之墨,劉老哥,你別看習老弟年青,人家可是在歐洲吃過牛排、讀過洋學堂的高材生!這不,今日大家碰巧了在這聚一聚,算是給習老弟接風,這算認識一下,將來好互相關照一二。”

聽說是剛從歐洲歸來的朋友,從未曾出過國的劉逸軒頓時對這人高看了幾眼,他連忙對徐樹珊點頭應酬著:

“老弟居然曾於歐洲讀過書,那豈不就是洋從口中的大學?老弟之大才,實是讓人佩服,佩服。”

“可不是!習老弟頗得洋人賞識,廣州禮和洋行的威道姆大班可是竭力邀請他,結果讓怡和安普生大班搶了先。”

矮胖子代替了習之墨回答。在這個小圈子裏他是有名的“喜歡拉攏”,最會替人吹捧,也正因如此才會在眾人之間,他可謂是八面玲瓏,與許多人都有著看似頗深的交情,以至於朋友間都叫他“八面仔”,相應的他的真名周國利反而沒幾個人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