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2/9頁)

當然在民族危機中,人們把他們擁護的皇帝看成民族的象征、民族的化身。擁護趙氏,就是擁護自己的民族。圍城中,人民一再表現出對淵聖的忠誠,不惜為之斷頭瀝血,甚至出現了宗教般的狂熱。太上皇北行途中,李和兒千方百計要獻上炒栗十裹,李和兒是河北人,他的家鄉被宋朝丟棄了一百多年,李和兒卻沒有忘記太上皇是他的皇帝,這因為他們是從一根藤上長出來的枝蔓,有久長的歷史淵源,遠遠不止那被遺棄的一百多年。反之,他們對張邦昌、王時雍等受到女真卵翼的民族敗類是深惡痛絕的,這些敗類不惜手執斧斤把自己從根子上斫去,人民永遠不原諒他們這種自絕於人的行為。在這條界線上,涇渭分明,人心的向背,十分明顯。

金軍撤退不久,張邦昌君臣就感到末日將臨。他們不得不把哲宗廢後孟氏擡出來,尊為宋元祐太後,垂簾聽政。張邦昌恭恭敬敬地捧手歸政,自己退居太宰之位。這個孟後在丈夫哲宗皇帝生前死後,被廢立多次,幸虧最後一次被徽宗廢去皇後之號,退處道觀,才得幸免清宮北遷之役。

孟太後聽政,自己不需操心,一切都有人捧場,連張邦昌的親信臣僚,過去幫張邦昌拆宋朝之台,現在又以同樣的熱心幫孟太後來拆偽楚之台,實現宋朝的復辟。他們做了一件出色的工作,代太後草擬一道播告天下的詔旨,推舉康王趙構嗣大位。這道手詔用典工切、措辭得體,是著名的歷史文獻。

孟太後是趙氏宗族中唯一殘存的長輩,趙構是趙氏宗族中唯一殘存的近支皇子,她指定趙構嗣位,理所當然。這道手詔使趙構繼統多了一重法律根據,自然受到他的歡迎。

五月初一,趙構正式即位,定都南京,他打破了改元必須易年的慣例,迫不及待地改靖康二年為建炎元年。他就是南宋高宗。張邦昌先已派人迎請,後來自己跑到南京去勸進,還帶來金人發還的“皇帝禦寶”玉璽一顆,作為進見禮。趙構即位後,封張邦昌為同安郡王,準五日一次至都堂參議大事,禮貌優渥。王時雍、徐秉哲等聞風而至,除事先已上表勸進外,還紛紛言事,革舊布新,為立功之地。他們做不成張邦昌的佐命功臣,仍想做宋高宗的佐命功臣。佐哪一朝的皇帝,為誰家立功,拆誰家之台,他們都可不問,只要是佐命功臣就好,真可謂是“為佐命而佐命,為功臣而功臣”了。

趙構最信任的大臣是黃潛善、汪伯彥二人。趙構為人深沉,心中想的未必肯與臣僚明說,除非他們自己能夠體會到,而又不便說出來,只好在行事之間迎合他的意志,這樣雙方默契了,才能得到他的信任。汪、黃二人都是巧宦,他們從趙構不喜歡聽恢復失地、迎還二聖的話一點上,就明確無誤地窺知了他的內心。

當然不僅是迎合,汪、黃之徒本身就是強烈反對恢復的。要恢復就難免打仗,不幸而戰敗則君臣同歸於盡。反之,高唱和議,與金方眉來眼去,一旦金人準予所請,並承認他們的政權是合法的,則富貴可以長保。他們的邏輯再簡單也沒有了。

要議和就得找出門路來與金方聯系,這卻不很容易。因為在法律上,金方只承認它扶持起來的偽楚朝,而不能承認取偽楚而代之的南宋小朝廷。它只是一個尚未扶正、六親不認的小老婆。汪、黃的任務比他們的前輩李邦彥、耿南仲等要艱巨得多。幸好他們手裏還保留著一條線索。汪伯彥有一個現為軍器監丞的寶貝兒子汪似,為金人所執,曾被派到相州去說降汪伯彥的後任知相州趙不試。不試拒降,汪似也被金人扣留不放回來。以後汪伯彥不斷派人去打通金方的外交人員撒盧母、王汭的關系,談判贖回兒子的條件,事尚未諧,金軍已撤。但關系人尚在,以後仍可利用他們搭起和議的橋。汪伯彥就憑著這一條微妙的線索,在新朝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黃潛善走的是另外一條路,他要充分利用張邦昌、王時雍等偽帝偽官與金人搭上關系。早在三月間,黃潛善派到東京去打聽消息的密探李宗混入京師後,就和王時雍見過面,王時雍有一封密信托他轉交黃潛善,內容說的什麽已不得而知,但李宗這個人回去後就失蹤了,極可能是黃潛善怕他泄露他們間的秘密聯系,殺他以滅口。後來張、王等不是以叛逆的身份,而是以功臣的身份來到南京,黃潛善多方保護,居然也給予功臣的待遇,引起朝野間強烈的反應,紛紛責問黃潛善與僭偽君臣存在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黃潛善有恃無恐。不久,趙構下召:“朕得伯彥為左相,潛善為右相,何憂國事不濟?”充分肯定汪、黃的施政,用以堵塞反對者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