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4/6頁)

書記員大聲宣布了:“那女孩的名字叫純子,她願意嫁給龜次郎。”

“她是廣島人嗎?”一個男人狐疑地問道。

“她是廣島縣人。”龜次郎自豪地說,那長長的木板房裏頓時升騰起一種滿足感。

龜次郎那張幸運照片在另一個人身上產生的效果相當令人沮喪。石井稍早也收到了一張父母為他挑選的女孩的照片。那女孩名叫森順子,名字挺好聽,可照片上的姑娘卻是個四方臉,胖墩墩,眯眯眼,那種長相的女孩在日本要多少有多少。石井的母親安慰他說,森順子比男人還能幹活,又很會省錢,但書記員覺得,結婚不光是為了那兩件事情。更何況,就他的情況來說,丈夫還能寫會讀。他十分沮喪,要求再看看龜次郎的照片。石井仔細打量著,照片裏的純子具有美人的典型特點:稍微斜視的眼睛,完美的顴骨,額頭很低,瓜子臉,還有細膩的輪廓。她就像是傳單上印的日本歷史電影裏的姑娘。石井說:“她在廣島姑娘裏算是漂亮的。也許是城裏人。”

“不是,”龜次郎向他保證,“我娘絕不會給我送來城裏姑娘。”

第二天,兩位準新郎借來石井營地裏的公用黑西裝,配套的還有一個領結和白襯衫。他們把這些寶貝用床單一卷,雇了一輛出租車趕到卡帕。攝影師橋本告訴他們:“你們依次穿上西裝,記得梳梳頭發。”

龜次郎套上這身別扭的衣服後,橋本教他怎麽打領帶,然後這位結實的莊稼漢把橋本給他的專用油脂塗在頭發上,讓頭發塌下來。接著,龜次郎坐在一架照相機前,擺出僵硬的姿勢,他怎麽也不肯笑。照出來的照片雖然正式,架勢也很像樣,可卻沒有多少準新娘看了會芳心亂跳,橋本也不覺得這張照片有什麽好。但龜次郎卻把它郵寄了出去,同時寄出的還有一張從東京到火奴魯魯的船票。接下來,龜次郎開始等待。

1915年底,石井君和龜次郎收到通知,說他們的新娘將乘坐那艘老舊的日本貨船“京櫻”號到達火奴魯魯。這個消息引起的快樂沒有人們預想得那麽多,因為營地裏原本希望兩個女孩最好分別乘坐兩艘船到達。那樣一來,每個丈夫去迎接新娘的時候就都可以穿那套黑西裝了。如今,只有一個人能穿上那身衣服,好不讓自己的新娘失望。另一個人顯然只能穿著幹活的衣服,在自己的新娘面前剝掉偽裝了。龜次郎性子直,他馬上對朋友說:“你是識字的人,還是你穿西裝合適。”營地裏都說這是唯一合理的方法。

兩位新郎既迫不及待又惶恐焦慮。他們乘著小船“吉拉奧依”號來到火奴魯魯,在旅館街找了一家寒酸的日本旅館開了一間房間。他們抵達的時候正是“京櫻”號到達的前夜,於是兩人吃了一頓由米飯和魚構成的簡便晚飯,然後搭車去努烏阿努,在天皇神像面前拜謁。這時,有一個穿著黑色長禮服的官員匆匆出來,趕著去參加某個重要的會議,他不高興地說:“別跟個鄉巴佬似的站在這裏。幹你們的活去。”兩個人便謙恭地離開了。

兩個人對著布裏塔尼亞大街上的豪宅感嘆了一番,但看到中國城那些肮臟的小巷子時吃驚不小。那一座座肮臟的小棚子亂七八糟地擠在一起。石井君說:“他們告訴我,十五年前,這片地方全燒成了一片焦土,華人本來想重建一座像樣的城市,把這些小巷子和破房子都拆掉,但白人想讓這裏跟以前一樣,於是就按原樣重建了。”兩個人思念著童年時家鄉幹凈的道路和一塵不染的住宅,搖了搖頭,對白人的做法不以為然。

上床睡覺之前,石井君在自己面前攤開兩張照片,比較了半天之後,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命運竟如此捉弄自己!“我娘沒選好。”他說,“你說這事怪不怪,龜次郎,海上那艘大船會給我們送來個女人,然後咱們就跟她們過一輩子?”

“我緊張極了。”龜次郎實話實說。事實上,他那天晚上的緊張與他接下來很多天所經歷的根本沒法比。“京櫻”號靠岸時,七個前來迎接照片上的新娘的日本男人被告知:“我們不把她們隔離三天是不會讓她們下船的。”

“我們見見都不行嗎?”石井君懇求。

“不準有任何接觸。”移民局官員警告。

稍後,心急火燎的新郎們發現,要是給其中一個管理人員塞點錢,就能把臉貼在一個一美元硬幣大小的洞上面窺探。那個洞開在新來的新娘們被隔離的房間的後門上。龜次郎排在隊伍的第三名。他眯縫著眼睛,從那個邊緣參差不齊的窺視孔看進去,只見七個女人隨意地或坐或站,三兩一夥。他一個一個看過去,可就是看不出哪個是純子。他回頭懇求地看看那個不會說日語的守門人。龜次郎再次把眼睛貼在孔上,熱切地看著七個女人,然而他還是分不出哪個才是他朝思暮想的妻子。他稀裏糊塗地把窺視孔讓給身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