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5/9頁)

第二天早晨,這件紅藍兩色的大袍子總算做好了,瑪拉瑪一句感謝的話也沒說就接受了這件衣服。在她所生活的世界中,其他人一律是伺候她的仆人。這件衣服活像一頂新英格蘭海岸上的涼棚,人們將這件華服從她的大腦袋上套下去穿好,把一縷縷黑發撥到外面垂在後背上,接著給她系好扣子,扯平腰身。最後,偉大的阿裏義-努伊蹦了幾下,讓這件陌生的新衣服更貼身,接著她露出大大的微笑,對兒子說:“現在我是個女基督徒啦。”

她對傳教士們說:“我們盼望你們來幫助我們已經很久了。我們知道,世界上還有更好的活法,希望你們能指點我們。在火奴魯魯,第一批傳教士已經在教人們認字和書寫了。而在茂宜島,我將是你們的第一個學生。”她數著自己的手指頭,堅決地宣布,“在月亮的一個圓缺之內——把這個記下來,柯基——我將學會寫自己的名字,送到火奴魯魯去,還要捎上一條信息。”

這是個莊嚴宣誓的時刻,“西提思”號上所有的人都被這位位高權重的女人那堅定的決心深深地打動了。除了一個人,艾伯納認為,瑪拉瑪身為無知的異教徒願意來尋求訓誡,這決心固然崇高,然而她的行動卻大錯特錯。於是他走到她面前,平靜地說:“瑪拉瑪,我們不僅僅給你們帶來了字母表。我們來到這裏,不僅要教你們如何書寫自己的名字。我們還給你們帶來了上帝的意志,除非你們能接受這一點,否則你們所書寫的一切將毫無意義。”

這些話被翻譯給瑪拉瑪,她又圓又胖的大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表情,只是堅決地說:“我們有自己的神。我們需要的是文字,是學會寫字。”

“心中沒有上帝,學會文字也是枉然。”艾伯納執意又說了一遍,他棕黑色的小腦袋還不及瑪拉瑪的脖子高。

“別人告訴我們,”瑪拉瑪同樣堅決地回答道,“讀書寫字能幫助天下所有的人,而白人的上帝只幫助白人。”

“他們告訴你們的不對。”艾伯納仰著倔強的小臉兒,毫不退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瑪拉瑪並沒有答話,她轉過臉去看著女人們,問道:“誰是這個小個子先生的太太?”

“我。”傑露莎驕傲地說。

瑪拉瑪大為高興,她見識過傑露莎給她縫制那件大裙子的時候是多麽能幹,於是她宣布說:“月亮第一次圓缺之內,這個女人教我讀書寫字。第二次圓缺的時候,換成這個人,”她用手指著艾伯納說,“他給我講解這種新的宗教。如果我發現這兩種學問同樣重要,那麽兩次圓缺之後,我會告訴你們大家。”

她對眾人點點頭,踏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船帆旁,命令仆人們給她解開扣子,脫下衣裳。接下來,她命令傑露莎給她演示怎麽疊衣服。然後,她那巨大的裸體橫躺在船帆上,一雙腳在船尾晃蕩著,胳膊朝前,下巴架在船帆邊上。絞盤發出痛苦的吱嘎聲,水手們只好把繩子擡起來扔到船舷另一邊,詹德思船長喊道:“看在上帝份上,一切都挺順利。千萬別讓她掉下來!”

這尊高貴的肉體一寸一寸地被放低到獨木舟上,直到阿裏義-努伊被推出船帆,被大家扶著站立起來。她把新衣裳貼在臉頰旁,扯起嗓門喊著:“你們現在可以上岸啦!”於是,“西提思”號上的小艇被放了下來,送傳教士們去他們的新家。小船排成一排,跟在瑪拉瑪的獨木舟後面,兩名旗手一前一後在瑪拉瑪的小舟旁護衛,殷勤的仆人為她驅趕著蒼蠅,而人高馬大、赤身裸體的瑪拉瑪則緊緊地摟著她的衣裳。

在瑪拉瑪心血來潮地指定黑爾夫婦做她的指導教師之前,大家本來還沒有確定誰會被分配到茂宜島,誰又會去其他島嶼。現在,至少去茂宜島的人選已經確定了下來。於是,趁著小船漸漸靠岸,艾伯納仔細觀察了一番這個分給自己的奇異迷人的地方。映入眼簾的是太平洋上最美麗的村莊——同時也是夏威夷的首府——拉海納鎮。海岸上點綴著一圈珊瑚礁,海浪在上面拍得粉碎,發出永無休止的轟鳴聲,高高的珊瑚礁頂部已經破碎,裂口一律朝向海浪撲來的地方,白花花耀眼的一片。在海浪的盡頭,有幾個赤身裸體的兒童在玩耍,他們的牙齒在陽光下閃著光。

艾伯納生平第一次看見椰子樹,這種植物堪稱熱帶地區的奇跡,其樹幹細弱易折,經常被風吹得彎了腰,誰也想不通它們究竟是怎麽在危險的海岸上紮下根的。椰子林的背後是整齊有序、綿延通向幾座小山的農田。放眼望去,整座拉海納鎮簡直是一座巨大富饒、鮮花怒放的花園。

“那幾棵黑乎乎的樹就是面包果樹,”柯基說,“它們給我們提供食物,可我在波士頓念念不忘的還是那幾棵大腦袋的小矮樹,那是海木槿,在這樣炎熱的地方,在它們的樹蔭下舒服極了。“